求道

    蔺雷苏躲在蝴蝶夫人皮下,细细观察前面矗立的金神。金神的底座略高于戏台,看他本尊她需稍稍仰头。

    正如天教阁雕塑一般,这金神方颌广颐,额头在千万根蜡烛的照耀下油光闪闪,被四个护法保护得严严实实。

    他一边献艺,一边聚精会神地找那个能甩出毒镖的瞬间。奈何台下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他和这座金神身上。一旦二人之中那个有差池,下一刻他必定受万众瞩目,被钉子一般的目光钉死在台上,然后成为下一个被超度的人。

    突然,金神抬起右手,金袍镶边袖子下滑些许。他看见金神手臂内测露出一个黑色的图腾,是貔貅。这时,他心口泛起痛感。王后早就给他下了锁时蛊,体内蛊虫蠕动的厉害,似乎有蛊虫游走皮下,在他身上撑起了疙瘩,一个又一个,疯狂增长。他用余光瞥台下的王后,只见她正襟端坐,似乎在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台上的他。

    伴奏的芦笙曲由悠扬变成了急促,声音一下子尖锐许多。他唱串词了。

    两边的护法面色逐渐狰狞,他们目光冷若寒光,利刃一般刺向他。体内蛊虫急聚心口,他瞬间哑嗓。

    下一秒,万蛊齐聚,开始啃噬他心脏。他痛到咬牙,额间汗如雨下。恍然抬头,眼前是奄奄一息的阿娘,还有血流如瀑的升灵台。

    刹那间,丹岐奴隶掉下的头颅,被扔进油锅的平民,塞在破瓮中的银匠,四肢皆无……

    霎时间,黑云压城。王后,教主,两大死神突现。

    他迅速拔出蝶翼下的毒镖,拼尽全力甩向教主座台。

    这时,一只血红色秃鹫飞过升灵台,发出悲凄瘆惨的叫声,只冲戏台而来。

    台下众人人只觉一道寒光划出戏台,迅如闪电。

    一声惨叫,身旁护法们突然围住教主。鸣笛声响,台下教徒们疯狂涌向戏台。

    心口痛如火焚,万箭穿心。他闭上眼睛,身体逐渐倒下。他仿佛听见阿娘的呼唤声。

    突然,肩上一紧,身体忽然失重,他竟然腾空了。

    台下人乱作一团,秃鹫带着他,绕过文思阁,飞出南成门。

    众人纷纷出城围观,大批的弓箭自地面射出,不断飞向秃鹫。

    莱滇王城,两面环山,一面是护城河。而南面是一道悬崖,约百丈宽,整体就像大地被什么东西劈裂了一样,里面深不见底。

    秃鹫钳着他一路向南。

    突然,一矢擦过他肩,刺入大鸟的胸腹。肩上一松,身子一斜,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扔出去了,下面就是万丈悬崖,无望崖。

    崖底是万迷谷。人们至今没有找到任何通往崖底的方法,所以掉进万迷谷的东西,有去无回。

    千百年来,万迷谷食人无数,所以也叫“人间地狱”。

    此时无望崖上围满了人。今晚的月色,凶煞孽红,将整个灵洲大地,照得格外悲壮。

    人群逼近,众人都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簇拥着跑向悬崖边上。

    花伶念禾,坠崖了……

    ……

    合着眼睛,眼底白迷散尽,黑茫侵袭,剧痛被下坠的恐惧冲淡。他以身体,刺向黑暗。无数只厄命爪像他伸来,他只剩一丝游息残弱。

    “轰隆隆——咔擦——”

    一道闪电划过顶空,将巨大的黑幕撕出一道光口,乾坤暂明,地上是血色的大河。

    突然风雨大作,血河开始咆哮,不断发出“嘶嘶呜呜”的诡叫。雨点如豆一般大,倾泻着砸在他身上。

    一股恶臭自河面升腾而起,河水溅出几丈高的水花,他身没血河,彻底失去知觉。

    *

    再醒时,左肩上一阵剧痛。他匍匐于河滩泥泞,脸上沾满了泥水,腐臭刺鼻。

    耳边脚步声急促,头顶叽叽喳喳,肩胛又起阵痛。他睁眼,一只大脚踩过他肩头。他咬牙揪住手边的枯草,一只小脚又踩中他右手。

    爬起来,卷入比肩接踵的人群,他捱三顶五,被推挤着涌向前方。

    众人推推搡搡,脸上皆是惊惧与恐慌。裹在芸芸人堆里,他像一只无头苍蝇,挪向岸边山崖。

    “轰——”

    山崩声骤起,灿光乍现,山崖开出一道百丈宽的裂谷。

    谷中竟然撒满了奇光夺目的珍宝。

    霎时,万头攒动,众人蜂拥四散,发狂似的争抢地上的珍宝。

    一颗萨澜海晶珠自前方射来,撞上额头,他被砸得晕头转向。他强忍着不适,捡了起来。

    夺目的晶光刺向他眼睛,前面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他衣衫褴褛,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抚了一把额上的被晶珠砸出的突起,脑子顿了些许,将手中的珍宝给了他。

    恍恍惚惚间,他又随着众人踏出百十步,脚下已是一片绿绒。俄顷,云雾迷蒙。一股脂粉味飘来,几十个女娥粉妆玉面,扭动着腰肢向他们走来。

    千娇百媚混入芸芸众生,四下淫声雀起,他身后早已不堪入目。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妹妹。”一女子柔声唤他。

    “你衣服破了,要不要,姐姐借你一件。”

    红衣女子绵言细语,说着就开始解身上的薄纱,脂粉味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慌忙转身,又一翠衣女子朝他抛了个眉眼,盯着他胸前看了看,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魔怔了,他奋力推开两个妖孽,疯狂向前方跑去。

    遽然,怒雷再次咆哮,差点震碎他的鼓膜。云雾环聚,旋风席地而起,他身体被迫卷入云团。

    耳边“呼呼”声不断,被迫裹云披雾,他控制不住自己,闭上眼睛,任由风把他抛向何方。

    离地不足百尺,成丛的高阁乍现,灿若冰晶,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风停了,他被扔到了最高的阁楼上。

    他缓了缓,抬头。扁上四个奇怪的文字若隐若现,无法分辨。

    推门进去,阁内的摆设也非常奇怪,他从未见过。

    “汝乃何人?”

    他环顾四周,阁内无人。不知从何方传来的询问,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蔺雷苏。”他正对着前面晶莹剔透的墙壁回答。

    “汝来何为于此(你来这里干什么)?”

    雷苏顿了顿,这语句很少有人用,似乎只有少部分史书中出现过。

    对方说话声音依旧平静,但里面透露着一种沧桑。他听的出来,对方应该是一个久经世故的老者。

    “鄙人为救母亲,刺天教主不遂,坠逃至此。无意冒犯前辈,惟愿早日见到母亲,还望前辈指明回归路。”此处仙气缭绕,祥云弥漫,对方大概是神仙吧。他想了想,跪在地上祈求。

    “否,老朽无能。”

    “为何?鄙人诚心,天地可鉴。还请前辈不要推脱。”

    “老朽实乃无能助尔母子相会。”

    老者说完,他前方透明墙壁上现出他母亲在暗牢里的一幕。阿娘依旧被吊着,身上还是那件血淋淋的囚衣,不过她似乎是在微笑着,目光一直坚定的望向牢外。

    “汝母吉人天相,汝当自立。”

    顷刻,前方出现那日戏台上,他行刺教主的情形。

    “孺子且善,君临天下,亢龙有悔。固非也。”

    他未曾想到,这素未谋面的老者,竟然肯定他行刺。

    “先贤,晚辈今当为之奈何?”他恨自己无能,一想到暗牢里浑身都是鞭痕的母亲,接着是那日祀灵节,升灵台上血流成河。他就痛心矢首,犹如锁时蛊复发。

    “孺子善,年若几何?”

    说话声起,前方壁上忽现七色彩光。

    老者自彩光中走出,素衣若雪,衣袂随风摇曳,银发散披,自是仙人鸾姿凤态。可他,也是透明的。

    “十四岁。”

    “甚善,汝年少有大志。无贪欲,无色欲。天将降大任于汝,汝宜励精苦修。”老者说着就扶他起来。

    “此乃幻书阁,无阴阳之辨。汝当忘其时,开卷解惑,砥志研思,格古通今,方可普渡众生。”老者语重心长,说完摊开手掌,掌心一枚光斑渐大,最后化作一个巴掌大的沙漏交给他。

    “此乃阴阳沙漏,辅汝以作息。”

    雷苏接过看,这沙漏一明一暗。可仔细瞧瞧,明暗皆空,在他手心翻了个滚儿,缩成二寸。

    先贤和颜悦色,示意他收下。又袖口一挥,甩出一只白鹿,皮毛白净,赛过丹岐长绒棉。这次,白鹿不是透明的。

    “角客为伴。”

    他低头打量白鹿,这鹿倒也别具灵性,一脸温顺的样子,在他伸出的右手上细细嗅了嗅。

    回首时,先贤早已不知所踪。他无奈。

    先贤说去书中寻找答案?阁中书籍不计其数,壁上载满了大大小小的册子。他随手取下一本,册子顿失晶光,化作实物。

    《南国风韵录》

    南国即莱滇。

    灵雍江自天姆之巅迸下,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浩浩荡荡地将灵洲大陆划为南北两半。北边山疏地阔,广袤大川,一望无际。有丹岐和大宁,两大王朝相互对峙,时至今日仍是如此。

    南边万山丛聚,岩川石壑,藏于云缭雾绕中,是一众小国的聚集地。莱滇就是其中一个,因为有神秘的巫蛊之术和别具一格的文化,成为了丹岐和大宁人最想征服的小国。

    但千百年来,莱滇从未灭亡。大宁历代帝王都会来莱滇寻求长生术,渐渐地,莱滇便成了神秘的南国。

    他心情复杂,翻开此书一看,作者是一代大宁名相,容昊。

    狗屁,他瞬间血管膨胀,将手中册子撕成一堆。一张散页飘过,上面是:

    “夜晚风疏蝶翼帐,南国伶奴轻黛妆。皓腕柳腰轻起舞,可怜贪爱欢一晌。飘渺巫山云携雨,柔醉那堪晓色明?”

    顷刻,被他撕碎的书页化作虚光,消失了。

    镇定下来再取,又是大宁闲散皇子重岚的《□□曲》,琴师佫植的《花间曲集》。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纯属愚人之作。

    这就是阿娘说的中原智慧?简直可笑。他想要的道,断然不在歌楼舞榭里。

    角客似乎看得出他的迷茫,带他穿过阁间曲桥,一路彩云煦煦,惠风和畅。不知不觉,一阵檀香袭来。前方有矮阁出现。

    阁身古朴简约,无繁杂的装饰,扁上大字更加抽象,他根本不认识。

    推门而入,眼前的一排排书架上满是竹简。这些竹简有的断了革绳,有的缺几块简板,有的被虫蛀得残败不堪。它们似乎经历了很长一段岁月,见证过光荣,也承受过屈辱。

    他小心地拿起一卷,摊平在腿上。

    简卷中有种枯味,上面的字,他都不认识。

    角客不知从哪里发现的毛笔,挂在自己左边的三叉白角上,轻哼一声示意他。

    他接过毛笔,又翻了好些竹简。突然发现,越是破旧的竹简,上面的文字越是抽象。看起来很完整的竹简,上面有他认识的字。

    他开始拼命地寻找不同竹简之间的连系,然后是散落在不同竹简上的文字之间的连系。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抽象的文字不再陌生,他知道了它们的含义。

    角客替他寻来糙纸,他把这些抽象的文字搬在上面,又把它们意思相近的归在一起。渐渐地,归类划分越来越细,他竟然能看懂残破不堪的竹简了,曾经天书一般的竹简。

    《王者之道》???

    《修道指南》???

    还是《普度众生》???

    竹简虽多,但书中的道理也不过就那么些罢了。众生皆苦,唯有自渡。若想道济苍生,必先渡己。

    如何渡己?这才是真正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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