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丘之巅,沈藜静静伫立,目光凝望着远处达瓦一家团聚的温馨场景。
微风轻拂,撩动着她的发丝,她的内心仿若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泛起层层复杂的涟漪,看到此景实在百感交集。
不远处,还有一人孑然独立于山丘顶端,俯瞰着望都国这片广袤的土地。
那人身影在苍穹之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
沈藜抬眸望向她,刚欲举步上前,却被侍卫拦下,止步于半道。
山丘上的人似有所感,缓缓转过头来,与沈藜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彼时,阳光正好,肆意倾洒在她的面庞,令人难以看清她的神情,唯有眼角处似有泪光闪烁,在日光的映照下格外刺眼,仿若藏着无尽的悲喜。
沈藜一个人踏上了归京之路,来时,她被众人簇拥,浩浩荡荡的公主仪仗彰显着尊贵;如今归去,却只带着寥寥几个侍卫与宫女,形单影只。
她收拾好行装,登上马车,尚未启程,便听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人神色匆匆,下马后几步奔至沈藜的马车前,因一路疾驰,气息未匀,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欲倾诉,却又踌躇良久,才嗫嚅着开口:
“你能不能…抱歉,我是想说,我看到你把这护身符退还给我了,是不喜欢吗?这是我几年前从慧觉大师那里磕头求来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
话还未说完,便被沈藜轻声打断:“燕王殿下,无功不受禄,这护身符太贵重了,我实在不能收。”
燕王还欲再言,可瞧见沈藜那坚决的态度,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犹豫片刻,再次开口:“这次你回京,前路艰险,我安排了几个侍卫全程护卫你。”
燕王话一出口,似又怕沈藜误解,赶忙解释道:
“我绝无看低你的意思,你武艺高强,我只是担忧望都国的余孽会在路上伺机报复你。既然你不肯收下这护身符,就让这些侍卫护送你平安回京吧。”
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话语里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害怕沈藜再次拒绝他。
沈藜待他说完,轻声道谢,而后又补上一句:
“燕王殿下,你我注定不是同路人,我就不下车送别了。”
这话如同婉转的弦音,却暗藏着清晰的暗示,哪怕再迟钝之人也能领会其中深意。
燕王还想开口挽留,可沈藜已吩咐马夫启程。
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埃,燕王开口的话语便消散在这飞扬的尘土之中,不知沈藜是否听见。
马车缓缓前行,微风轻轻掀起车帘,露出沈藜的侧脸。
她透过帘子望向车外,只见燕王手持护身符,呆立原地,眼神中透着失落。
察觉到沈藜的目光,燕王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耳朵涨红一片,可沈藜只是静静地看着,未作任何回应。
燕王低下头,凝视着手中装在香囊里的护身符,若沈藜打开香囊,便能瞧见慧觉大师亲笔题写的“沈藜”二字,那字迹古朴,仿佛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意。
且说京城,这几个月来风云变幻,发生了数件大事。
纪王率领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一举攻克望都国,还将多吉坚赞的首级割下,呈献给圣上。
圣上见此,龙颜大悦,对纪王赞不绝口,称其有勇有谋,颇具高祖当年的风范。
加之此前太子被禁足,虽未被废除太子之位,可待遇一落千丈,甚至比不上宫中的太监宫女。
而太子生母皇后,因嫉妒皇贵妃,多次暗中陷害,被圣上当众斥责,言其不配为国母。
念及皇后毕竟是太子、长平公主和燕王的生母,圣上只是下令将其幽禁于皇后宫中,后宫诸事皆交由皇贵妃打理。
一时间,纪王声名鹊起,前来纪王府自荐,欲成为其幕僚之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此时,另一位功臣沈藜也回到了京城。
回京当日,她还未来得及稍作休整,便被召入宫中。这是沈藜重生之后,首次面见圣上。
踏入宫殿,她俯身跪地,额头触地,大气都不敢出。
圣上坐在龙椅之上,目光缓缓扫过沈藜,并未急于让她起身,而是细细打量一番后,开口说道:
“真看不出来,你这副瘦弱的身板,竟能诛杀多吉坚赞。”
沈藜听闻,连忙恭敬回应:
“奴婢惶恐,陛下谬赞。此皆纪王殿下之功,奴婢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实不敢居功。”
话还未说完,圣上便打断道:
“朕对望都国之事已了如指掌,你不必过谦。此番你立下大功,可有何所求?是想获得赐婚,还是想被封为县主?”
沈藜闻言,先是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声响,而后说道:
“奴婢叩谢陛下隆恩。只是赐婚实非奴婢所愿。奴婢虽才疏学浅,却愿效仿班昭、蔡琰,入朝为官,以手中笔墨侍奉君王,以所学才学报效朝廷。恳请陛下成全,赐奴婢一展抱负之机,让奴婢能为国效力。”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
圣上听后,这才缓缓放下手中奏折,重新审视跪在面前的沈藜。
半晌,开口问道:
“你可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已无女子为官的先例。况且,这些官员皆是历经科举考试,层层选拔而来。朝堂为官,关乎社稷民生,责任重大,岂同女子闺阁中的游戏?”
“陛下,奴婢并非居功自傲。奴婢愿放弃公主、县主之名号,只求能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能有入朝为官的可能。恳请陛下垂怜,赐奴婢一条实现抱负之路。”
言罢,沈藜又接连磕了几个响头,仿佛若圣上不答应,她便会一直磕下去。
圣上生平第一次遇见这般“耍赖”之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转念一想,此人这几年确实破获了几桩大案,也算得上是个人才,便给身旁侍奉的丁公公使了个眼色。
丁公公,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心领神会,连忙上前制止了沈藜继续磕头。
圣上再度看向沈藜,命她抬起头来。
沈藜这才有机会瞻仰圣上真容,与她想象中的略有不同。
眼前的圣上身形微微发福,面容和善,虽神色平静,却在威严之中透着一丝亲和。
与此同时,圣上也在打量沈藜。
他一直对暗卫多次上报中提及的沈藜充满好奇,今日一见,心中略感失望。
沈藜身形清瘦,容貌虽有几分姿色,却也算不上出众,唯有那双眼眸,透着一股坚毅,仿若能穿透一切艰难险阻。
看着眼前眼神坚毅、不肯服输的沈藜,圣上不禁想起自己的母皇杨明空。
心下一动,便同意了沈藜参加科考,与众人一同竞争,唯有榜上有名,方能入朝为官。
沈藜成为周国几百年来,第二位参加科举考试的女子,第一位便是杨明空。
昔日女皇在位时,女官皆由女皇亲自提拔。
圣上同意沈藜参加科举的消息,在沈藜离开宫殿的那一刻,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朝堂内外。
不过,众人只当她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对她参加科举一事,多有轻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沈藜离去后,圣上放下尚未批改完的奏折,仔细研读起母亲当年参加科考时所写的文章——《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开篇写道:“天下兴亡,非独君王将相之责,亦在匹夫。匹夫者,民也。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故天下治乱,系于民心……”
圣上看着母皇的题卷,心中不禁好奇,这个出身奴婢的小丫鬟,此番科考又能取得怎样的成绩。
送沈藜出宫的丁公公返回后,将方才所见情形告知圣上。
“你是说,她出宫后便上了纪王的马车?”圣上问道。
丁公公赶忙将刚打探到的消息回禀:“奴才刚听说,这阿黎姑娘好像做了纪王的幕僚。”
圣上听闻,未作言语,只是一改平日里亲和的面容,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一消息颇为不悦。
而在纪王府中,沈归荑正在训斥宫女,听闻沈藜能参加科举的消息,顿时怒从心起,抬手将面前的茶盏狠狠掷出。
茶盏落地,瞬间碎裂,碎片四散飞溅,划伤了跪在面前宫女的脸。
宫女吃痛,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一叫,反倒吸引了沈归荑的注意。
她上前一步,用力捏住宫女的脸,看着这张清纯中又略带妩媚的面容,心中的怒火更盛,认定这个贱婢竟敢背着自己勾引纪王。
还有那个王招娣,做了自己的丫鬟莱倩后,竟也一步步往上攀爬。
看到王招娣,沈归荑便想起这世界的原女主,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主光环,却被这些身份卑贱之人一再破坏。
她满心怒火,沉浸其中,浑然未觉自己已将宫女的脸颊捏得青紫,更未察觉纪王已回府,正带着沈藜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