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婚姻

    踏出祠堂的那一刻,月盘悬挂在枝头又亮又圆,朗月清风,陆盈月只觉着心中无比痛快!

    简直神清气爽!

    终于,她支楞起来了!

    小云一直守在外面,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小姐第一次怼大夫人,而且还是这么干脆,她激动得差点落泪。

    若是放在往时,小姐只会反思自己,将一切堆在自己身上,关起门一言不发,开门过后对所有人努力扯出笑容,又是继续放低姿态讨好,继而被打骂,周而复始。

    大夫人这个老妖婆,平时没少折磨下人,天天欺负小姐,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小云想不懂,娴和县主如此婉约柔和,怎会有大夫人这样独断凌人的母亲?

    如今可好了,终于能灭一灭她蛮横的气焰,真是解气!

    小云喜上眉梢,小碎步跟在陆盈月后边,像只喜鹊叽叽说道:“小姐,你早该这样了!白白受了这么多委屈,一点都不值得。”

    陆盈月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不值得,试过了知道痛了,就会躲了。

    终是当局者迷,跳出来才发现外面空气是如此清甜。

    小云还在叽叽喳喳小声抱不平,什么她还有理上了、就会打人跟得了失心疯一样、莫名其妙无理罚人、我们娴月阁的人私底下可讨厌大夫人了…

    陆盈月听着转过身来,对上小云愤愤然的小脸,好笑道:“好啦,都过去了,有件事需要你去帮我。”

    “小姐,你尽管说,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咱也要上。”小云拍拍胸脯,变脸飞快,一会脸上就浮现出衷心的神色,与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盈月嗓音清冷,轻言道:“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啦,你去问问娴月阁的仆人们的意愿,若是她们愿意跟随我就收拾收拾,我们后日就要启程,赶路莫约一个月辰,若有人不愿,去还是留,任她们自己抉择,我会去求爹,要来她们的奴籍。”阿姐不在了,娴月阁怕是留不得,留下来了大夫人怕是也不会放过奴仆们。

    她的母亲从来都是贯会见异思迁的折磨人。

    不能再让无辜者受连累。

    小云点点头,“好,放心吧小姐,我们的命都是小姐保住的,必是要跟随你一辈子的。”

    陆盈月眼角弯弯,望向一身狼狈样跪着大夫人的背影,无尽落寞,心中似是想起什么,一股子鲜血记忆涌上心头,舌尖仿佛尝到了略苦涩的味道,哀叹一声,“还有之前被打死的两名女使,我们去给她们上柱香吧,她们都是无辜的,是我太无用了。”

    人的生命仅一条,庆幸的是有些痛苦只用遭遇一次,不幸的是还没来得及体验人世间诸多欢乐,便叫人夺取性命。

    命在一些人眼里轻贱、如草芥、敝履、甚至是尘埃。

    你越是谨小慎微、卑躬屈膝、讨好他人,越是有人不把你放在眼里。

    女使尸首在陆盈月面前燃起熊熊火焰,高升的火星扑面喷涌,几乎要淹没掉她的眼眸。

    陆盈月捏着三柱香,弯腰鞠躬,赤诚之心一拜祭人,二拜祭天,三拜祭地,心中还有一拜谨己:她决定了,什么伏低做小,白受冷眼,统统都跟她无关,过好她的安生日子最要紧,谁若欺她,她必不放过。

    *

    东澧国承勤殿内,烛光熠熠,偶尔几声清脆落子,除此之外别无声响。

    静得没来的让人心慌。

    黑白间执手落子,以楚河为界,晦暗不明。

    “这才一个月没见,如此死棋也能在你的手中起死回生,皇儿棋艺又长进了。”东澧帝端坐棋枰之前,一袭金玄丝绣沉龙锦袍,两鬓微霜,眼角眉处密布细纹,微蹙间痕迹更深。

    东澧帝上半身稍稍前倾,手间落子动作不停,举止气度独属于帝王的威严。

    周遭微妙的气息渐起,烛光曳曳,流转不停。

    谢宴卿神情淡淡,指尖交错缓缓落下一枚黑子,“既然棋子能够起死回生,那么它本就是活的,也就不存在死棋的说法,父皇您说呢?”

    昏黄的光影伴随着动作错落,拂摆着流动相映在二人的衣袍上,两人无言,又回归于一片寂静之中。

    东澧帝双目不移紧盯着黑子,身子一动不动,周围气势威压如山峰巨石倾塌而下般,扑面而来。

    莞尔,只听他忽然一笑,眉眼带着慈爱。

    “皇儿不必谦虚,你的棋艺是太子所授,自然是不差的,世间能和朕切磋一二的,除了太子便是你了。”东澧帝莞尔又道,“你看,两颗黑子,一左一右便封锁住朕所有的退路,这个局面倒像是当今北川,像个小龟鳖孙一般,处于我朝与南漓之间,左右逢源,处境尴尬。”

    “皇儿觉着如何?”

    谢宴卿眸光淡淡,神色自若,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停滞空中,黑子单影孤立半空,只稍一瞬又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东澧国之强盛,风调雨顺,民生安定,全然仰仗父皇,有这样的天子是我朝之幸,儿臣敬仰。”

    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巧妙地接过话,滴水不漏,只下棋人心思不定,黑子磋磨片刻,落下之时棋盘局势扭转成了下风。

    窗牖静静地倒映着二人的影子,偶尔一阵风,光影微微晃动轻吞重合一起,又分离开来,似有若无。

    东澧帝视线停留棋盘之上,并未抬头,“这几个儿子中,老三性子急躁,老五是个不成器得,老九年幼贪玩心重,你的品行稳重,幼时便跟着太子,朕对你最是放心。

    所言极缓,却字字带着天子的威赫气势又带着一丝父子之间温情。

    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是朕忽视了你,如今你也长大了,古往今来,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白子随着话毕落下,徐徐吃掉几颗了势头绷紧的黑子,直接将其扼杀在原地,干脆、利落、目标明确,透着一股不得反抗的意味。

    东澧帝动作之间,自顾言语道:“五年前,朕本意与北川联盟,攻打西祁,可惜北川帝不成大事,拂朕面子。如今巴巴地来求和,倒也不失为一次机会。若不是南漓暗中背叛,折损朝廷大半兵力,朕倒是不愿意让你淌这趟浑水。”

    谢宴卿不置可否,明日北川送亲队伍便会到来,父皇却在此刻喊他来此处,恐怕不是仅仅是下棋,聊家常这么简单,这是在敲打他。

    无论有多不满,莫生事端,以大局为重。

    他眸底倒映着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停,面色仍是一贯的沉稳从容,“父皇是君,儿臣是臣子,身为臣子为君分忧乃是本分,儿臣愿意为社稷为父皇效劳,儿臣有个不情之请,恳请父皇允许。”

    东澧帝神色复杂,眉间蹙起,瞬间激起不满之意。

    “既已知晓此为不情之请,那便不必言说了。皇儿向来聪慧,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父皇!”

    “放肆。”东澧帝缓缓抬眼一记,似猛虎阴沉沉地盯着眼前人,寒芒乍起,冷厉又无情。

    谢宴卿连忙起身跪下,青白的衣诀扫掠棋盘,上面的棋子滚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死一般沉静的殿内显得十分刺耳。

    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让他提及此事。

    天子威严如巨石压顶之上,气氛压抑,漫卷开来让人喘不上气,谢宴卿垂头沉声道:“儿臣不敢,只是太子殿下之死颇多疑点,何况他是储君,怎能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储君之死,于朝廷是莫大的威胁,儿臣心系父皇安危,此事必定是要彻查的,请父皇允许让儿臣大婚后参与此事。”

    东澧帝眯眼盯着眼前人,面容如玉,身姿高彻,如孤松般跪得笔挺又倔犟,大有岿然不动之意。他知道卿儿与太子交情极深,甚至比起他这个父皇犹有过之而无不及[1]。

    太子死得蹊跷,虽然他为保朝中稳定,明面下令所有人不准追查,但暗中仍秘密交由暗卫追查,只是证据甚少,查到现在都无消息,令他头疼不已。

    殿外偶尔一声鸟啼掠过,顿了片刻,东澧帝叹了一口气,“起身吧,此事朕自有定夺,先陪朕下完这盘棋。”

    东澧帝转移话题的意思明显,此事已再无周转之机。

    谢宴卿只得起身,昏黄的烛光笼罩在棋盘上,他已无心棋局,手随意地搭在棋笥上,视线交错间,迅速地落下最后一枚黑子,白子被黑子团团围绕,已然再无喘息之态。

    “棋局已定,蒙父皇承让。”

    谢宴卿低头垂眸,恭手承礼,语气依旧带着对太子死因调查的固执坚持之势。

    东澧帝放下手中的棋子,沉默不语,谢宴卿跪地不起,二人僵持不下。

    太子的死因,多日以来一直萦绕于谢宴卿心神之上,他虽在暗中调查,但父皇一贯反常的态度,令他探到此事一定另有玄机。

    谢宴卿眸光不明,此案无论如何他一定非查不可,哪怕用自己的婚姻拿去做政治交换的牺牲。

    “父皇!”

    烛光晃动,在二人之间徐徐焚烧着,寂静中又添了几分挣扎。

    东澧帝沉默,终还是松了口。

    “罢了,大婚过后朕会让大理寺重启此案。天色不早,北川的迎亲队伍明日便会到达泩京玄武门,你且先行下去好好准备吧。”东澧帝捏了捏鼻梁,摆手示意退下。

    谢宴卿起身行礼,敛眸道:“叩谢父皇,儿臣告退。”

    殿外传来寥寥谈话的声音,仔细一听是一道娇气的女声。

    “陛下在里面吗?我做了上好的炖汤想让陛下尝尝。”萧贵妃一袭艳粉色大朵芍药碧落裙,柳叶秀眉,面色红润,昂首站在殿外询问宫人,犹如一朵盛绽的春花,光彩夺目。

    宫人歉意然然,“回娘娘,陛下正与七皇子殿下在里边下棋呢,恐怕今夜不能陪您了。”

    “七皇子?”萧贵妃红唇微抿,给身旁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这么晚了,陛下召他入宫是为何?

    正想着,谢宴卿突然打开殿门,萧贵妃迎面撞上,措不及防地身子一愣,发髻上的金翅点翠玉蝶步摇随之晃个不停。

    “见过贵妃娘娘。”谢宴卿神色和缓,眼睑低垂向萧贵妃颔首行礼。

    萧贵妃站定后,点头示意一番,二人不熟,中间还隔着一个三皇子,立场不同,这样也算是打过照面。

    衣肩擦过,谢宴卿往下踏过几个楼梯阶,趁着月色明朗,大步往宫外方向走去,他心中盘算了下,计划明日的事宜,时间不早了,还有诸多事情未做。

    侍从凌羽见到谢宴卿出来,立刻上前跟上。

    “明日的人手都准备好了吗?”谢宴卿侧身上马车,微微颔首问道。

    北川与东澧两国和亲,就算先前他内心多有不满,也只得就此作罢,眼下事关重大,最近泩京城生人面孔增多,中边街前日混乱扰事,唯恐生异变,还是需要多增人手。

    “回主子,都督令那边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了。”凌羽回道。

    谢宴卿端坐着闭目神,眉宇间泛起一丝不安,薄唇抿紧,指盖稍稍弯曲,轻揉着眉间,凛然道:“最近泩京不太平,将我们的人手多派一些去。”

    明日这场迎亲,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

    怕是要有一些人要按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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