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就这么约着一起每天早上跑步。最乐见其成的，莫过于叶知凡寝室里的那几位，每天都要抢着让人帮忙替跑下，姜南在他们寝室里的受欢迎程度，俨然上升到了另一个新高度。

    有时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早早洗漱完不想马上上床，姜南便会往叶知凡寝室跑。叶知凡在的时候，他就跟叶知凡聊聊天，有时叶知凡晚上外出兼职很晚没回来，姜南便跟他寝室里的其他几个一起组队玩游戏，直到熄灯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去。

    “诶，你晚上别跟他们混一块。有这时间，多关心关心蒋佳琪，在人美女面前多刷下存在感。”这天晚上，叶知凡一边坐凳子上用热水泡脚，一边提点旁边的姜南。

    “看到没，他们全是单身狗。跟他们混，就是这个下场。”叶知凡指着那三个挤成一堆打游戏的，一脸鄙视。

    姜南把手机拿出来，乖乖地递给叶知凡，“好，听叶哥的。”

    “干嘛啊。”叶知凡拿过手机，很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手机屏。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打招呼。”姜南无辜地说。

    “我靠。是你在追她还是我在追啊。”叶知凡无语，嘴里吐槽着，手指却已经打开了蒋佳琪的对话框，一看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上星期，又是一阵输出，“诶，你是机器人吗，怎么我推一步你就走一步，我不推你就永远停着不动是吧。后面我不是让你自己看着回吗，怎么就直接不说了？”

    “不知道说什么了。”姜南赔他一个笑脸，向他求饶，“叶哥，救救我。”

    “唉，要你有何用。”叶知凡觉得他简直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气归气，自己搭的红线，咬着牙也要把这结努力给系上了。

    ——回寝室了吗，明天天气预报好像会降温，记得多穿点。最近班上很多感冒的，这波估计是流感，你也多注意哈，可以戴个口罩。

    噼里啪啦的一顿按，姜南眼看叶知凡草稿都不打就写了这么多，连连佩服。

    “叶哥，你太厉害了，这我怎么没想到。”

    “你要能想到，那还会在这里吗。”叶知凡得意地把手机丢回给姜南，双手撑着凳沿，慢慢将双脚往滚烫的热水里探，嘴里发出斯斯的响声。

    没一会，那边就回了信息，姜南第一时间把手机屏幕递到了叶知凡面前。

    叶知凡两眼一瞟，嘴巴里已经接了下一句。姜南赶紧照着一字不落地回了过去。

    叶知凡在旁边看他认真打字的样子，有点闹心，“你就不能自己发挥一下吗？要是蒋佳琪真被你追到手了，她会不会发现你跟聊天里的人不一样啊。”

    “应该会吧。”姜南若有所思，不经意间，眼睛瞟到叶知凡被热水烫红了的脚上，在氤氲的白色热气里，那节细瘦的如白玉般瓷实的脚腕，殷红着，一种脆弱的惹人怜爱的美感。他感到自己喉头发紧，强迫着自己别开目光，看向手中的屏幕，干涩地开口，“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是啊，我总不能一直当你的嘴替。”叶知凡还在跟那桶热水做斗争，龇牙咧嘴的把那双烫成虾子似的脚往热水里按，忧心忡忡，“所以啊，你还是要多跟人见面，不能一直网上聊。”

    “见面了我更紧张。”姜南苦恼，“根本不知道要聊什么，好容易冷场。”

    “唉，我服了你。”叶知凡没辄了，想了想，干脆提议，“要不，下周你约她出来吃个饭吧。”

    “可——”

    姜南刚要拒绝，叶知凡马上接上，“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你们要去哪里？吃什么饭？”一听到“吃饭”俩字，那几个饭桶立刻闻着味过来，不依不饶的，“是不是要请客啊？我也要去。好久没开荤了。”

    “神经，滚一边去，人是去追妹子的，别瞎掺和。”叶知凡嫌弃地把桶里的洗脚水往人腿上撩。

    他们寝室这样闹惯了，打打闹闹的，很快有人冲上去抓住了他作乱的腿，手掌握着脚腕，在脚底板上恶作剧地挠。

    叶知凡便失控地尖叫起来，身子抖动着，一边控制不住地笑得直喘，一边低声下气地求饶。姜南以前也看他们这么吵闹，但今天，那只烫红的脚格外地显眼，在他眼前晃荡着，搅动着他心绪不宁。

    “别弄了。”猛地，他站起身，将那个抓着叶知凡脚腕的人推了一把，挡在了他和叶知凡的中间。

    叶知凡终于得到了解脱，刺痒的余韵让他嘴里的笑声还在继续，但寝室里的气氛却一下子冷下去了，刚才打闹的几人都停了动作，尴尬的，不明所以的看着姜南，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发起了脾气。

    “操，都说了要你别挠了你还挠。”叶知凡适时地打破这份沉默，用脚轻轻踹了刚才欺负自己的那人一下，解围道，“那好吧，就大家一起都去吧，再多叫些人，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唱K，人多也不尴尬，好不好？”

    他们寝室，都是些大大咧咧的人，被他这么一打岔，刚才的小意外，一下子就被抛之脑后，兴高采烈地说好，又马上拿出手机要约人。

    等几人散去，叶知凡才去看姜南的脸色，悄咪咪问他，“怎么了？”

    “没有。”姜南摇摇头，为自己刚才的莽撞感到后怕，犯错似的，卑微的，戳了戳叶知凡，“那个，叶哥，你在你们群里说一声，说这次我请客，大家一定都要来。”

    “知道了。”叶知凡觉得他刚才莫名其妙，心想他可能是在想蒋佳琪的事发愁，安慰他，“别担心，有我在，只要蒋佳琪还没交男朋友，你就不会从她备选名单里划掉。”

    “哦。”姜南打开刚刚和自己有不愉快的室友的对话框，开始跟人道歉，叶知凡说的关于蒋佳琪的什么，一点都没听进去。

    说是要约人吃饭，微信这边还没跟人开口，隔天在晨跑的操场上，两人就碰见了蒋佳琪，还有她的几个朋友。

    女孩子先发现的他俩，隔着好一段距离追上来，跟人打招呼。

    彼时叶知凡还在教姜南晚上回去了怎么发消息邀请蒋佳琪吃饭的事，听到有人喊他，扭头往后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赶紧出马。

    “叶学长，好巧，看到你们了。你们一起跑步吗？”蒋佳琪笑着，明明是在跟叶知凡说话，眼神却看向了姜南。

    我靠，有戏啊。叶知凡敏锐地捕捉到女生对于姜南的好感，一边心里大大的震惊，一边表面上云淡风轻地和她搭着话。

    姜南则个木头人似的，除了刚开始见面的时候跟人点了个头，接下来就杵叶知凡旁边一声不吭。

    女生的几个朋友也很快赶上，几个人站在跑道上说话也不是个事，赶忙转移到旁边的草坪上，站一块相互介绍。

    叶知凡是系里的名人，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几个小学妹都很兴奋，围着他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大家都围着叶知凡，一旁的姜南自然被冷落了下来，从以前起，他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被冷落，被忽视，也会从中感到受伤，感到难过。但此刻站在叶知凡旁边，他却享受着这份冷落，比起被一群自己明显应付不来的女生围着好奇地问这问那，在一旁静静地听叶知凡和那些人说笑，打趣，对于姜南来说，是一种乐趣。

    他喜欢看到那些人崇拜、爱慕叶知凡的样子，看他们小心翼翼的、热切地靠近他，一种隐秘的自豪，还有骄傲，从他的心底里油然而生。姜南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以前的自己，他心底是得意的，又带着点同情，看，他（她）们多想和他做朋友啊，但只有我，真的做到了。

    “你在笑什么？很高兴的样子。”蒋佳琪靠近他，站在他对面，好奇地问他。

    他没想到会有人来跟自己搭讪，马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定睛一看是蒋佳琪，紧绷的心情才稍缓和过来，“没有。”

    他回答完她的话，马上在心里想着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这实在是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们是碰巧遇上的吗，还是每天都一起跑啊？”蒋佳琪比他会找话题多了，很轻松地就把马上要冷下来的场面缓和过来。

    “每天都一起跑。”姜南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这个话题，问她，“你呢？”

    “我一般晚上跑。早晨起不怎么来。”蒋佳琪笑笑。

    鉴于操场空间有限，集中在一个时间段人满为患，学生们怨声载道，学校后来又出了新规，除了早晨可以跑步打卡，下午又设置了一个时间段，以此错开。

    叶知凡因为兼职的关系，下午的时间段都不合适，所以两人仍然选在早上。

    “那，那也挺好的。”姜南干巴巴的应和着，又没话说了。

    真怪，和跟她在网上聊天时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蒋佳琪看他呆愣楞的样子，心里感到奇怪。那天和他去看了剧，还一起喝了咖啡，回去之后这人对自己表现的也并没多热情的样子，发消息永远程序似的只有自己问了才会回答，一板一眼的。也没主动约自己再见面。她还以为这人不喜欢自己，本来都要晾一边去了。过一阵，却又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也没那么木讷了。她便又把他捡起来，耐着性子和他继续聊。

    可是今天见了面，怎么又是以前那副样子呢，蒋佳琪在心里感到惊奇。

    “你们聊什么呢。”叶知凡一边应付着激动的学妹们，一边密切注意着旁边那对，一发现冷场的苗头，马上插了进来。

    说完，凑姜南耳边耳语，“问了没有？”

    “问了什么？”姜南丈二摸不着头脑。

    唉呀，叶知凡恨得牙痒痒，面上还得保持着笑容。

    蒋佳琪看他俩神神秘秘的叨咕，问，“怎么啦？”

    “请她吃饭。”叶知凡稍往后站，让姜南挡住自己的脸，在后面咬着牙发出气音，命令姜南。

    “哦，哦。”姜南如梦初醒，结结巴巴的，刚要开口，一抬头，看见蒋佳琪的朋友们已经全都聚了过来，正看新鲜似的看着自己，到嘴的话，又紧张地全吞下去了。

    天啦，被这么多女孩子齐齐注视着，这样的阵仗，他真的应付不了。姜南恨不得自己能缩小起来，手悄悄地往后伸去够叶知凡，想把人拉自己前面挡一挡。

    叶知凡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想让人家看他笑话，赶紧站出来救场，“我们下周有个饭局，这不正好遇上，姜南想问你有没空，不好意思呢。”

    “哪些人啊？”

    蒋佳琪没有立马回绝，叶知凡一听，有戏，赶紧回道，“就我们寝室几个，还有姜南。你朋友们有空吗？有的话到时一起来啊，互相认识下嘛。”

    “好啊。”蒋佳琪一点都不扭捏，很爽快地就应下了，其他几个学妹，更是不在话下。

    一场原本计划三人行的饭局，到最后，竟坐了满满一大桌。

    “来来，大家都别客气啊，想吃什么自己转桌，不要不好意思。”

    “是是是，倩倩，苹果醋你还要不要，要的话跟哥说啊，我给你倒。”

    “哎哟，对了，刚才是哪个学妹说自己是湖北的来着，老乡啊，之前怎么没在咱学校的老乡群里看到过你呢。来，加下哥的微信，我把你拉进群。”

    …………

    饭店是叶知凡选的，人多怕打车不方便，就近选的学校附近的。人刚落座，叶知凡寝室里那几个单身人士早就按奈不住了，孔雀开屏般的纷纷追着和蒋佳琪一块过来的几个学妹们一顿殷勤，餐桌上好不热闹。

    姜南左边坐着叶知凡，右边则是蒋佳琪，那几个学长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看着做事不靠谱，关键时刻大家也都不含糊，都知道今天来其实是为了撮合姜南和蒋佳琪，所以落座的时候，都很默契的没往两人旁边凑，活跃气氛，也只去撩拨那几个新认识的学妹，绝不去骚扰蒋佳琪。

    姜南当然知道他们的用意，心里还挺感激的，只是这样一来，就显得他们那几个好不热闹，而自己这里，气氛就沉闷地有点过分了。

    “说话。”他还在斟酌用词，突然腰处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下，他转头，听见叶知凡一边低着头在那里剥虾，一边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快点，不要看我。”叶知凡用胳膊肘又捅了下他，迫使他不得不把头又转到了蒋佳琪那边。

    女孩子今天过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如瀑的黑发垂顺在脑后，只在额侧别了两个小发夹，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底下细致描摹过的眉眼，笑起来，很动人。

    “你是不是又瘦了啊。”不等姜南先开口，蒋佳琪偏过头来，很自然地，和他搭话。

    “嗯，大概又瘦了3斤吧，跟上次比。”她一动，便有香气从她那边传了过来，姜南动了动鼻子，分不清那股味道，到底是她的洗发水，还是喷的香水味。很好闻。

    “太厉害了。”蒋佳琪发出惊叹，眼里带着敬佩，“能坚持下来，真的很不容易。”

    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这种感觉很奇妙，心飘飘然的，像一颗被充盈的气球。

    “可以看下你以前的照片吗？叶学长说你以前长地很帅的。”蒋佳琪看他通红的脸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凳子往他旁边挪了挪，用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语气，问他。

    她说得那么小声，姜南不得不向她偏过身子，低着头凑着耳朵去听，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嘴里窘迫地否认着，却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悄悄地翻给蒋佳琪看。

    叶知凡坐在旁边，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瞄了几眼，看姜南和蒋佳琪几乎要头挨着头，正说说笑笑的在给人看自己以前的照片。

    他俩聊得好，这当然是自己最想看到的，但看姜南那么毫无保留的，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以前，有一瞬，叶知凡心里闪过一丝不悦，好似一直以来只有自己和姜南知道的那个秘密，突然的，被第三人知晓。

    那种只联结于两人间的纽带，就此被奇妙地打破了。

    他开始感到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