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鬼了!
武阳侯府静得可怕。
傅兰时倚在门边柔柔笑道:“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
“来人!放箭!”
说时迟那时快,侍卫挽弓,箭雨激射。
郁野抽了腰间长刀旋舞,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只一息的功夫,他就杀到了她面前。他的手在她腰间一扣,护着她退至房中,低声问:“娘子为何不认我?”
房门被他带上,他乖巧地扔了刀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拿那双锐利如狼的眼瞳看着她。他拖着那一身的伤前来,面色惨白,竟生出几分可怜。
“呵。”傅兰时轻笑,伸手勾住他下巴吐气如兰,“自是因……你我已经和离多年。郁大将军,深夜闯我武阳侯府,你该当何罪?”
“和离?”郁野眼中狐疑,思索片刻,笃定道,“你骗我。”
“郁野,我最后问你一次,东西在哪里?”她耐心告罄,手缓缓下滑扣住他脖颈。郁野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瞧清楚他微敞衣襟下白皙的皮肉。
从掌心传来的的体温烫得惊人,她眉头蹙了蹙。
太烫了。
她猛然抽回手。
“什么东西?”
郁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必看她都知晓他定然是眼带疑惑。郁野没什么好装的,那就一定是失了智。
问不出东西的下落,她越发烦躁,反手就扣住了房门的锁。
卧房里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几声闷响和急促咳嗽声。院里站着的冬枝和侍卫大气都不敢喘,就恭立着等着房里的人吩咐。
“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五花大绑的东西被傅二小姐从卧房丢出来砸在院里草地上。郁野衣衫被血浸透,却倔犟地抬起头朝她笑。
她抱臂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笑得勉强的人,淡淡道:“你要是不怕死大可再来。来人,把他丢去郊外喂狼。”
“傅二小姐手下留情——”
外面一人风风火火冲进来,等看清了地上人都惨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看她,又看看郁野,咽了口口水。
“是我家将军唐突了傅二小姐,我代他给小姐赔个不是,小姐你……”一把银刀扎透了郁野的衣摆,赵青松的话瞬止。
“来人,送客。”她吩咐完,就关上房门。
外面的人再没言语,终于又静下来。
她抬手遮住自己的双眼,长长叹息。
方才,她问郁野,谁告诉他她是他娘子,他竟答他们拜过天地的,她还唤他夫君。
多荒谬啊!
郁野铁定是疯了!
春日里,月光轻飘飘地落满了屋子。她放下手,仰躺在榻上。已渐渐愈合的伤口痛起来,密密麻麻的痛从伤处蔓延开,爬遍全身。
郁野什么都不记得了,真该死……
又捱过一阵痛楚,她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唤了冬枝去打热水。
又折腾了大半夜,天将亮时她才堪堪睡着。她睡至下午,刚起,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荀大人登门拜访。
荀谦来得很勤快,三天两头往她府上跑。前些日子他送来了许多东西,她都一一送回。时日长了,荀谦就不再送什么贵重物件。
今日的荀谦同往日一样邀她出府。她无奈笑笑:“今日怕是不成,改日吧。”
荀谦没有多言,应下了。
傍晚,她就收到了荀谦送来的一箱子好药。
冬枝见了不免打趣:“荀少尹可真照顾姑娘,姑娘这一句话没说,他就送来了这一箱子药。姑娘,你瞧着荀少尹如何?”
“不如何。”傅兰时躺在摇椅上翻看一本医典。
今日她穿一袭天水蓝长裙,绾了松松的垂髻,斜插两根白玉簪。她那裙摆上缀了一溜米珠,摇椅轻晃时,如水波漾开。
冬枝只觉她家姑娘越发好看了,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一阵风起,不知哪里来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下来。傅兰时按了按太阳穴,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头疼欲裂。偏生那穿着一身大红袍的人毫无所觉,他抱着一捧花走到她跟前,笑眼弯弯。
“娘……”
“赵青松,我数到三,你不把他带走,我就把他剁了。”傅兰时动作极快,一手捂住郁野的嘴,一手反扭住郁野的手臂,三下五除二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赵青松眼角直抽抽,接过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郁渊后同她道了谢。
郁野一连跑几日,这下好了,人人都知晓郁野日日都往武阳侯府跑。好在他家郁大人只在侯府叫叫,没闹得人尽皆知,否则傅二傅二小姐怕是真的要把人剁了。
赵青松初时见傅二小姐身手如此之好还惊了惊,但又想想,武阳候家的大小姐傅青阳也使得一手好刀法。自家这郁大人从鬼门关回来还没一月,败在她手上似乎也不奇怪。
可他不明白,自家郁大人与傅二小姐不相识,傅二小姐为何会下这么重的手。
他将郁野打晕了戚戚道:“傅二小姐,你就饶了他罢,他一身伤还没好,巴巴往武阳侯府跑,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拦不住。”要是再挨傅二小姐几天打,郁大人怕是就英年早逝了。
傅兰时觉得头疼,很疼。
郁野连带着他手下的人都让她头疼。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将医典捡起,淡淡道:“再有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青松打了个寒战,赶忙带着自家将军溜之大吉。
郁府,黄太医打开医箱心力交瘁,对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可谓是苦口婆心:“郁大将军,你就别再折腾自己了,你身子还没好,要是再折腾下去,神仙难救。”
床上的人神情淡漠看着他施针换药,动了动唇,声音平稳:“我跟兰时和离了?”
黄太医手一抖,纱布落了地,张口又闭上。
赵青松看着黄太医快哭了:“黄太医,救救我家大人吧!”
“我没病,不用救。”郁野睨他一眼,手指微屈,“你们说我是金吾卫大将军,我信了,因为那些文书熟悉,我是看过的。可你们说我跟兰时此前都不相识,我不信。”
“完了。”赵青松无助。
郁野眼中复杂:“我跟她拜过天地的,她明明唤我夫君。你们都说我丢了记忆,那我为何还会记得她?我跟她日日都在一起。她喜欢吃甜食,喜欢□□致些的点心,最喜欢醉春楼里的燕儿糕。”
“她总犯头疼,就不爱看账。她也不喜欢喝陈茶,爱喝头茬竹叶青。她走遍了南乾十三州,最爱曲阳的千岁羹。”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她才让你们跟她一起骗我?”他的声音低下去,手攥住锦被。傅兰时,兰时,明明是他娘子啊。
他记得的。
“她若不是我娘子,我若不爱她,又如何会知晓这些?”
声音轻飘飘的,听在旁人心头却总不是滋味儿。好像真是他们做了恶人,跟傅二小姐合起伙来骗他。
赵青松哑口无言。
旁的不说,郁大人说得倒也没错,若非爱到骨子里,又怎会能将这些小习惯都一一道来。又怎会记得往武阳侯府的路。
可怪就怪在,郁大人跟傅二姑娘明明从未见过。
怪!太怪了!
黄太医取了针重重叹了口气:“小子,你问我们不如直接去问问她。就你说的,她喜欢的不喜欢的,不是一试便知吗?”
思量许久,郁野问:“京兆府荀谦比我好看?”
黄太医:“……”
赵青松挫败:“没有,您好看。”
郁野点点头,旋即下床翻箱倒柜,从箱底翻出一件天水蓝锦袍,抖开了侧过头同赵青松道:“那应当是不喜欢我穿大红。”
不是不喜欢你穿大红,是不喜欢郁大人你!
赵青松没敢说,眼神飘忽道:“府上事务积压太多,属下就先去整理了,晚些送来。大人,莫要再去武阳侯府了,傅二小姐不是好惹的。”
傅二小姐是真想杀了他家郁大人!她下得了这个手!
郁野没应,翻来覆去看他的锦袍,最后又择出银丝嵌宝冠和同色绦带。等郁野打开红木匣子,看着空空荡荡的匣子默了默,转头看来:“里面没东西?”
赵青松哽住,郁大人哪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他不是一件官服一件简单武服就能穿一年吗?这件锦袍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红木匣子被关上,郁野幽幽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难怪娘子不认我。”
赵青松:“……”得,还是没救。
府里人发现这几日的郁大将军老实了,没再去武阳侯府找死,但穿着越发花哨。昨日是天水蓝锦袍,今日就换了晃花人眼的绛紫错金袍。
赵司阶日日捧回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有璎珞有坠子,还有那些个时兴纹样的香囊。这些东西保准第二日就会出现在郁大将军身上。
一晃过去一月,今日的郁大将军也很花哨,但做事也快。起了个大早去府上清理事务,未至午时就穿着他那身绛紫错金的宽袖锦袍出来了。
府上的人看得眼睛直抽抽。
郁野将袖口理了又理,还是觉得不对头,抓了个人问:“这身如何?”
被抓来的王错麻木地点点头:“很衬大将军。”
郁野满意了,王错心死了。
早知府上是这光景,他就是去荒城吃糠咽菜都不回来。
那天杀的赵青松骗他!
在武阳侯府门口蹲着的赵青松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看艳阳天:“肯定是哪个王八羔子在骂老子。”
冬枝提着一篮子街市买的香花回来时看到蹲门口的赵青松,觉得头疼。姑娘没将人赶走,说是以防不测。
那不测是什么,武阳侯府的人也都知晓。
纵然赵青松整日在这里,也防不住郁野不走正门。大夜里月朗星稀,一身扎眼紫袍的郁大将军又出现在了武阳侯府围墙上。
赵青松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郁野一个手刀劈晕,接着就人事不知。
等他醒了已经是天将亮了,武阳侯府的侍卫守在他旁边,见他醒了就将他丢出府,扔下一句:“二小姐说想要带他回去,就拿千两来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