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窗外透着些亮光,借着亮光,江安勉强能看到内室的情形。小塌旁香炉里的安神香还在燃,不明显的火星子在香炉里明灭着。
江安来这睡得早,醒的也早。虽然他身量小,但小塌睡起来也是有些憋屈的。江安总觉得半夜被子有种坠感,拉扯着往榻下落,但他困极了,这些小问题可以忽略不计。
春福在外殿守夜,他晨起的早,听着屋内静悄悄的,他打了个呵欠。和他一同守夜的还有一个小太监,正困得靠着圆柱头点地。
自从开始吃巫医的药后,王上夜晚也能睡个好觉,瞧着脸色比先前好上不少。毕竟王后娘娘去世后,王上就再也没怎么睡过好觉。他整夜噩梦缠身,总会魇住。原本还算康健的身子,慢慢的也就磨没了。
江安慢腾腾地从塌上坐了起来,他扭头看去,殷湛还在双手放在身侧,姿势端正的睡着。
他无意吵醒殷湛,只能摸索着小心翼翼的将塌上的被子收进了箱笼里,这动作本就没什么难度,但这箱子偏生在合上时“嘎唧——”响了一声。江安立即维持那姿势,留意殷湛的动静。
殷湛眼皮重似千斤,他无意去察看是什么发出声音,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等了有一会儿,江安这才安心合上箱笼,蹑手蹑脚的拿起衣袍,踩着殿内柔软的地毯,挪到了外间。越过屏风后,他才深深的喘了口气。
铜镜里,江安的内袍凌乱,倒也不是他睡姿有多“放肆”,大衍服制的确不行,稍有大点的动作便会衣襟敞开。这般模样知道的晓得他睡了一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什么侮辱似的。
江安本想把衣服拢好,哪曾想手指拉扯间,他的内袍散开。一身白皙的皮肉显露出来。铜镜里他苍白的肤色在明灭的光下,像极了惺忪无聊的恶鬼在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个。
他知道暴君的身体因为中毒不怎么健康,他还以为只是体现在身高和体重上,打眼望去皮肤上不正常的颜色让江安心惊,这模样像极了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十几年都熬过去了,还怕这几天吗?耐着性子吃药还是能熬过来的。他想着,胡乱的穿了衣服,从殿内里走了出来。
春福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一番收拾过后,江安恹恹的倚在椅子上用着早膳。他胃口不好,只用了一点便让春福收了。
春福递上热帕子,让江安擦手,轻声道:“巫医邀您去清风苑一聚。”
江安擦手的动作顿了顿:“何事?”
春福:“是有关殷夫人的。”
“那便去一趟。”他将手里的帕子扔还给春福,大步向前。
春福接了,递给身边一侍女,跟在身后,看着王上一步步的迈出了门槛。
春福不禁叹气。王上这些年密切关注着殷连钰的消息。大战那日,连下了十三道密令,要保下重伤垂危的殷连钰。可人被好生的带来了都城,却被投进了大狱。他只是提起了几年前王上在上元宴上的话。
那日的王上顿了一下,便笑了。终日苍白的脸上多了点红晕,眉眼含笑:“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殷连钰进了宫,做了殷夫人,进了锁春台。王上一连几日宿在那里。这样的情谊……春福当了江安这么多年的近侍太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今日依旧是雾蒙蒙一片,天边并无金边伏着,大概又是阴天。
江安呼了一口凉气,沉进了胸腔里。巫医找他是为殷湛的事。
殷湛能有什么事?说实话,他感觉殷湛的体质比牛都强悍,就这么几天折腾的来来回回的,他都觉得放在其他人身上,都够死个一个半来回不带拐歪的那种。□□强悍如斯,他能有什么问题?
也不怪每篇文章里面都有个什么神医?主角的身体确实太容易受伤了。
巫医住在清风苑,是个比较荒凉的地。不是暴君不给他批好地方,他最喜好做点小丸子,且作息不规律,有时制药过于沉溺,一连几日不睡亦是常事,他怕惊扰了其他人,便选了一个偏僻的地儿。
毕竟暴君那时把他从山里“找”出来,“送”进宫里,他诸多要求中的一个就是自己选住的地方。他挑来挑去挑中了这么个地儿。
江安抬头。
荒凉破败的宫所,牌匾是乌木制的,赤金的字体勾勒着清风苑的字样,只是风吹日晒的,长年没人打理,宫门是褪色的淡红,木门上是细密裂开的纹路。门口的两口大缸里的水也飘满了浮叶。
要不是春福一路上给他指路,他还真不知道,王宫里还有这么破败且不起眼的地方。
巫医没有落锁的喜好,他在山中都是门户敞开。有心者挡不住,无心者不用挡。
春福仔细的拂去了扶把手上的浮灰,推开了门:“王上,这地方先前是来关押宫中犯了错事的妃嫔。从先王开始,就没怎么启用过。这才闲置下来。”
原来是冷宫。确实,先王的那些女人在暴君继位以后,一一的杀了。怎么会有活口?这冷宫的地方都是用不上的。
暴君先前的那些妃子,更是没有活头。
春福嘟囔着:“巫医大人又不让人伺候,便是连宫门上的灰都不让动……”故而这些陈设一如往常一般,动也不动。
江安了然。每个神医都会有点“怪癖”。
院里看着很是整洁。廊下还放着巫医用来种草药的农具,种类很多,不少都带着些泥土。比邻放置着两个大架子,看样子像是晾制草药的,只不过接连的阴雨天,倒也不适合放在外面。
春福在院里喊:“王上驾到!”
巫医闻声从地里猛的站起来,吓了春福一跳。他刚刚蹲那块药田里摆弄药草,如今手上还带着泥。
“你来了。”巫医看着异常的兴奋。
他将江安迎进了居室里,里面为了养一些矜贵的药草,被巫医捣鼓的有些杂乱。还有一些放在桌上的干草药,什么形状的都有,江安并不感兴趣。
几把椅子凌乱的摆在室内,也不顾及什么尊卑,他找了一把干净的椅子坐了上去。这地方太远了,他有些累。
巫医不甚在意,手上的泥还挂在他手上,他也没要清洗的迹象。暴君在他这并不久留,过会儿他还要继续去田里干活。
巫医:“他的脉象有异常。不过不太敢确定到底是什么。你若是想给他治好,我得回山里一趟。”
他确实存了开溜的心思,不过他想着先给他家老爷子上个坟,再回找找那本老爷子留给他的手记。他来的匆忙,也就没顾得上带。
巫医是暴君从山里抓来的,威逼利诱,但凡巫医不想来,暴君对他也是抓不到他的。
见暴君沉默不语,巫医试探的问道:“如何?”
江安避开话题:“他的伤还有多久才好。”男主的伤需要尽快的痊愈,要不他真的怕人死在他宫里。他为了维持对殷湛的“恩宠”,还需要天天的去打卡,晚上睡也睡不顺心。
巫医:“快则两个月。”
“听闻你有一个要好的师妹。让她过来,定是你的助益。”江安注视着巫医,慢条斯理的说道。
巫医生的很有异族的模样,高鼻梁,白皮肤,眼眸带着些奇异的绿色,一向笑嘻嘻的,闻言,他收起了嘻皮笑脸的神色。
巫医:“她还小。就不必来叨扰王上了。”师妹他避之不及,要不是她时不时的就让他娶她,还下药势必要把这件事给落实了,他也不会这么上赶着让暴君找到他,给他抓过来。
江安本就没实施的想法,换了话题:“也是。等他伤好了,准你回去一趟。”
他不知道暴君用什么将这个巫医给留在了宫里,但,总归不是什么很光彩的手段。他为了达成目的,不介意狐假虎威一下。
巫医猜测:暴君给他请过来,不会真是因为这个殷夫人吧?毕竟他来了快一个月了,眼前这位治疗他自个的病情可没有这么热切。
暴君许给他好多的承诺还没有履行。他可不想让暴君就这么奴役完后就找不到人了。他还要攒老婆本呢。
江安本以为有什么大事,听完无非就是男主身上有点别人给下的毒。这毒后来是位异族的医师给殷湛医治的。不对,异族的医师。江安转念一想,是不是眼前的巫医都无伤大雅。这毒只会让殷湛小小的痛苦一把,对他没什么大影响。
来都来了。巫医隔着手帕给他把了脉,无他,他的手上的泥点子直让人皱眉。
巫医轻松的表情顿时有些严肃。
江安的心嘎噔一下,他不会有点什么大毛病吧!
巫医:“王上,切忌近日勿食发物。”
江安没想到他这一趟没得到什么具体的消息,还被巫医提了要忌口的建议。
春福事事以王上为先。一回来就着急忙慌的吩咐下去。
暴君的胃口本就一般,换点菜肴并无所谓。江安也不注重饮食的习惯,这对他并无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