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日头高升。
江安在书房里看奏折。他应该庆幸他妹没搞纯古风那一套,要不他现在就得拿着竹简在看。这样怎么不算是苦中作乐。
笼中的鸟雀一双豆眼盯着案上认真批示奏折的暴君,脸上一脸的平静:他又成了鸟雀。鸟笼被放在暴君不远处的一个高凳上。
他本以为暴君会玩物丧志,可直至传了午膳,暴君也没从那堆积如山的奏章里抬起头来。
江安叹气。
大军凯旋。论功行赏的事宜都得他来跟进。他还得去找那些听起来没什么错处的官名。这确实有些费劲儿。也不知道以前那些真当过皇帝的人是怎么记住那些官名的。
二是入了冬,怀南地区先下了暴雪,天灾人祸,流离失所。已经一个月了,才有人上报。
隐而不报,实在罪大恶极!
春福拿着拂尘,瞥了江安带着些怒气的面容,小声的问:“王上,可要用午膳?”
江安早膳用了个八分饱,后来又一碗汤药下肚,此时也并不是太饿。但他也没了继续看的心思。他将笔搁置砚台,揉了揉眉心。
“传膳吧。”
宫人鱼贯而入,六个菜摆至江安面前。暴君不注重口腹之欲,这菜已是删减后的份量,他更愿意将这些花费用在军用上。江安亦是。
殷湛在笼子里笨手笨脚的调整姿势,笼中悬着的鸟架子虚虚的晃动着。他发现,暴君的脸上终日都是恹恹的,像是活不起一样。
这吃起饭来更是,苦大深仇的,像是别人欠他似的。那大太监给他递了一碗甜食,他便吃的眉开眼笑的。倒像个小孩,有些挑嘴。
春福和一小太监收拾碗筷,江安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着。
书房里的陈设简单。
江安看见在笼子里盯着他的鸟雀,走了几步,将笼子门打开。鸟雀顺着笼子,转了一圈,来到了笼子门口,机灵的蹦到了江安手上。
“你怎么起来不甚聪明。”江安将它举于手指之上,疑惑的问。
“叽叽——叽叽——”殷湛只恨此时不能言语。这暴君真是有疯病,鸟雀都长得一个模样,他又和鸟雀通不了言语,怎么就知道这鸟雀聪明与否。真是蛮不讲理。
江安倨傲的问:“春福,他今日可好了些?”他总感觉他现在这话语像极了霸总小说里奇怪的对话。只是他又没办法亲自去看。他对殷湛过于关注,只会让他更加厌恶。
毕竟在他眼里,暴君就是一个没什么节操和道德的人。
春福笑着:“回王上,先前那边传信说还在休息。这会必定是起来了。王上可要去看看夫人?”
江安摸了摸鸟雀的羽翼,神色有些失落:“不必,相看两生厌,他必是不愿意的。”
他眸子里的情绪让殷湛有些看不懂。多年前出言羞辱是他,造成如今处境是他,怎么这会儿,倒像是他欺负了眼前这个人。
江安逗弄它没多久,就给它放在笔架上,打算继续看奏疏。
没曾想殷湛飞过去停在他的手上,眼疾手快的想要用嘴咬他一口,但被江安捏住了。
江安将奏折放下:“你这小东西还真是坏心眼。”指腹在鸟雀的头上揉捏着,直把一头绒毛揉的极乱。
春福端上一碗汤药,江安苦着脸在药碗里搅了搅,闷声喝了。热气烘的他的唇色艳极了,殷湛落在碗边,但被江安挡开了。
苦极了。
“你吃不得。”他好生好气里带着一些诱哄,手上抚摸的动作轻柔,言语之间哪里有那暴君的模样。
他让春福给鸟雀另外准备了吃食,只不过那鸟依旧不加掩饰的盯着他,江安叹了口气,“你这呆鸟是没有嗅觉吗?怎么什么都想看看。”
他用温热的手指点了点鸟的头。
那鸟雀却是一展翅膀飞回了鸟笼。
江安没在意。他需要看怀安的奏折,了解当地的氏族情况。
明日便是大朝会。春福在午膳时提了一嘴,他便一直挂念着。他娶殷湛的事也不知明日会有人上奏与否。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任他们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蜡烛啪的了一下,冒出一股子黑烟。
真是烂摊子。
看这些东西费神极了,江安眼睛酸痛。他起身坐在了那边的软榻上,斜斜的倚在玉几上,他嗓子有些干涩,让春福给他倒了杯茶水,如玉的手指握着烟青色的瓷,他在那细细的抿着。
那鸟雀不知为何往笼子里一钻躲在那草编的小窝里便不出来了,但时不时会有轻微的叽叽声。
江安没去管它。
他阖眸,脑中在想春福口中的明日的大朝会。
怀南地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氏族割据,鱼肉百姓,他们远在地方,但对下派的人摸得门清。暴君先前先后塞过去了不少钦差,都被收买,无一例外。了解地方的情况,还是从那些安插的钉子的文书知道。
此下他没了燃眉之急,该百废俱兴中敲打那搜刮民财、鱼肉百姓的氏族。拔不了根,也该吃他们点肉才是。
江安将那有关怀南地区的所有奏疏都看了一遍。奏折也不多,但江安消化还是用了点时间。
临时抱佛脚也不过如此。
怀南地区有林、吴两大氏族,那边靠海,冶盐业和渔业发达。虽设有盐运司,但掌司之人林中维在位三年,与当地氏族勾结,官官相互,进京述职时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语。
为官者,自当为民。
暴君怎么就没把这人给砍了呢?江安忽的冒出来这个念头。不过,砍了林中维,还有下一个林中维……不将氏族拔除,将如眼中钉肉中刺,腐肉生蛆,源源不尽。
毕竟人生□□壑难填,得陇望蜀。
这次的雪灾刚好是个切入点。他得先把人给扔过去。
再者,刚休战,不从这些积蓄几十年的氏族身上薅点羊毛,他哪来的银子去休养生息。他再怎么摆烂,也不能拿一国的百姓开玩笑。他先前看小说时一直不明白殷湛都已经向东楚的君王复仇,为何不自立为王,甘心屈人之下,做一辅佐君王的人。现在他倒是觉得殷湛深明大义,国家动荡,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打击。
江安将明日的打算提前做好。
怀南的局势动荡,还有流民逃窜,他要派去一个“汤勺”,将这锅粥搅的更乱些。
等到江安真正的坐在天安殿上,看着下面静悄悄的言臣,勾出一抹冷笑。
“前些日子不还说通县天灾,今日怎么无一人汇报……”少年的声音带着些冰冷。
这听到朝臣的耳朵里,在场的人无一不是打了个冷颤儿。
“禀王上,先前派去的使者已经没了音信儿……”
“废物!”
“陈行理上前。”
这人长得就是一张浩然正气脸。江安看了他的奏疏,条理分明,上敬苍天,下为百姓。施治水利措施,也能有一套极为有体系的法子。
不少朝臣冒出念头:前日里王上对这陈行礼百般厌恶,今日,是要拿他开刀了吗?
江安只感觉大殿的氛围怪异,但又不知缘故。他的保命前提是怎样都不会角色崩坏,这令他安心不少。
“封你为怀南盐运监察使,不日赴任。”相传林中维胆小怕事,陈行礼这么大个硬骨头,就让他慢慢啃去吧。
陈行礼得了命令也不卑不亢的,丝毫没有什么波澜。
大朝会散了。
前日里见到的中年男人来到了书房里。
“王上,陈行礼他罪不至死……”
江安:“?”
“前些日子他殿前失仪,实属性情——”
“不过是看他有这份能力。”江安将奏折扔到他怀里。他扔过去的是陈行礼的那本奏章。
“怀南世家门阀盘踞。陈行礼入朝多年,为人方正,不懂圆滑。微臣怕他到了那边,怕是……”未尽之意点到即止。
“先前的人无一不是长袖善舞,结果又是如何?不还是照样灰溜溜的回来。他那种性格,说好听了叫方正,实则就是个不会来事的。他不懂人情世故更是最好,那边都是人精,话说七分满,他那种性格到了地方,放出点谣言,都以为得罪了我才被贬下去的。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怀南去年的水灾过于厉害,需兴修水利。但现下怀南举步维艰,贪官污吏遍存,拨下去的钱七成进了那群酒囊饭袋的口袋。那建出的坝,能挡住什么!”
江安吹了吹茶碗里漂浮的茶叶梗,看向云峰:“舅父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云峰拱手:“就看这陈行礼能否扭转乾坤。”
云峰觉得还是要敲打一下陈行礼。江安随着他去。
直至三日后,陈行礼拿着江安赐给他的玉牒和三十个保命的侍卫出了望京。
江安在城楼上看着那越行越远的马车,收回了视线。
怀南的氏族割据,陈行礼过去,怕是真的会没了命。他的暗桩也该派上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