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打死卫临也是不敢将这话问出口的,所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问道:“主子,您这突然决定要出远门,那宫里的那些事呢,朝务政务都不管了吗?还有皇上皇后那边,能同意您出宫吗?”
“若我还有十年八年光阴,自是要面面俱到,将万事都安置好的。但是半载时长,想来也确实不长了,故而那些繁文缛节也就去繁从简了的好,何况此时正是通辽方荣昌盛之际,即便少我一个,也不会影响到国运。既然如此,在剩下的须臾之间,又何必将自己囿于朝堂争斗之间呢?父皇年轻时说过想要去宫外见一见大好河山,但是一直政务缠身,没有时间,此番我也算代父前往了。”
三皇子何许通透之人,将这些话换了个更加合适的方式就说通了皇帝皇后,三日后便驱车来到了赵寻燕门外。
赵寻燕出门的时候真正震惊的不是三皇子,而是卫临。因为他在安排马车的时候考虑到女孩子家可能带的家当比较多,故而还选了一辆比较宽大的马车。但是当赵寻燕轻装简行的出门的时候,卫临直接就将心里话问了出来:“赵大夫您一女子出门,不带金银,也总该带些细软吧?”
只见赵寻燕十分坦然道:“你家主子说过一路供我花销用度的啊!怎的还要变卦不成?”
卫临哑然,三皇子却接过话道:“一言既出,自是不会食言。”旋即骑上了一匹骏马,赵寻燕则从善如流地上了马车,卫临自是现成的车夫。
三人出行,因着并不知道火桐花究竟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究竟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这样一种花草,故而也没有抱着十分大的期望。所以此行大家其实都没有什么负担,故而也走得十分缓慢。待行到一处湖泊,赵寻燕干脆下了马车走到湖边欣赏风景。
卫临身为小厮,虽很早就跟着三皇子了,但是在进宫之前其实也是个穷苦布衣出身,乡下里孩子们玩过的他是一样也没落下。今日跟着主子出门,再不用受着宫中的繁文缛节约束,心下十分痛快,低头抓了一个石子便打起了水漂。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接连蹦了五六下没入水中,看着时隔多年自己的手艺没怎么生疏,卫临脸上心上都十分高兴。可是扭头间却看见赵寻燕也打进湖中一个石子,石子蹦蹦跳跳地在湖面跳了十来下才没入水中,看的卫临张大了嘴巴。他实在想不通一介女流怎的能这样厉害,忍不住就问出口:“赵大夫,你是如何做到的?”
赵寻燕却看着石子没入水中留下的波纹,满不在乎地说:“我非府门大院中人,自小在乡野里长大。无他,唯手熟尔。”随即又扔下一枚石子,这次打的更远,跳的也更多。
卫临几乎是瞬间对赵寻燕就起了敬意,除了英姿飒爽,他没有什么词语能用来形容赵寻燕了,他太羡慕能接地气而且能力出众的人了,当即就决定今后再也不跟赵寻燕对着干了。
三皇子在一旁却没有加入另外两人的聊天中,他手中扇子松松拢起,背手逆着光看着湖岸两侧的风景。
赵寻燕走到三皇子身边,突然问道:“时至今日,我只知你姓谢,你的随从叫卫临,却还并不知道你的名字,恐怕往后的行程有些不便。”
三皇子挑眉:“不知我姓名,便出手为我治病?”
“医者仁心,我只管治病,姓名于我而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哦,当然若你拖欠我药费,我也是要记下的。”
“我无需付你药费,药引是我自己带的。”
“那我总该得些诊费,而且药的主体是我父亲研制的。”
“也对,赵大夫想要多少诊费?”
“一路的花销用度抵了吧!”
“我本来也是答应了承担着一路的花销用度的。”
“这样我便不欠你人情了。”
卫临听着两人的对话对到这里瞬间哑然,感觉赵寻燕刚刚的英姿飒爽形象瞬间崩塌。“斤斤计较”,卫临暗自肺腑到。
三皇子似是也愣了一瞬,但也只是挑了挑眉也就不再计较,开口道:“谢以辰。”
“好名字。”似是终于把心中的计较说清楚了,赵寻燕心满意足地看起了风景。两人也再无对话。
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头,湖对岸的风光看的更清楚了,也更艳丽了。静默间,谢以晨突然抛出手中摆弄好一会儿了的几个石子,石子在湖面飞出一道弧线,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儿才落入水中,看的赵寻燕和卫临都仿佛定格在了那里。半晌,卫临才问道:“赵大夫,你说你是手熟使然,那…….你看我家公子呢?”
赵寻燕也游离着答道:“这……大概就是天分吧!”
谢以辰却并未理会,但是他的表情却不再有之前的凝重,仿佛一瞬间终于将什么放下一般,转头继续赶路。
湖岸边有大簇大簇的飞燕草,蓝紫相间,粉黄夹杂其中,十分热烈。微风轻拂,花束摇晃,犹如一片飞燕即将起飞。这花带个“燕”字,赵寻燕十分喜欢,凑在鼻尖闻了闻,临走却也没有摘下一朵。
三人行至一林间小路,头上的乌云已经开始连成一片,而距离已知的下个县城还有一段距离,故而行程有些仓促了,马车小跑在林间小路上。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谢以辰皱眉轻勒了一下缰绳,示意身后赶马车的卫临也慢些注意安全。只见一列快马飞快的从三人身旁掠过,溅起一片扬尘。赵寻燕掀起车帘观察,却被呛了嗓子,掩着口咳嗽起来。待到喘过这口气,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刚刚被马撞倒在地的老翁,瘫坐在地上,捂着腿表情十分痛苦。赵寻燕赶紧叫卫临停车,抬头看了一眼谢以辰,他也正勒马转向那老翁。三人走到老翁面前,赵寻燕看了一眼老翁的伤势,应是不轻,先简单为老翁包扎一下,然后说道:“老伯,您伤的有些重,我们先将您送回家中吧!”
老翁反应却有些异常,口中呜呜的说了半天也没有一个清晰的字眼,三人这才知道老翁恐怕是个聋哑之人。也难怪刚刚马蹄那样大的动静都没有听到提前躲避。
还是卫临比比划划地和老翁说了半天,老翁才明白是要送自己回家。连忙作揖感谢,将三人带到了家中。
一如老翁的衣着,老翁家中亦十分简陋。只一个用土坯和茅草搭建的屋舍和一个篱笆圈起来的小院。却也十分整洁,砍回的柴火被整齐的堆放着,院里的一角有几只散养的鸡鸭,被更小的篱笆圈着,院中央有一棵洋槐树,即将开花,叶子亦十分茂盛,将整个小院都笼罩在阴凉之下。
卫临和赵寻燕刚将老翁从车上扶下,屋里就跑出来一个粗布麻衣的女孩,“爹,您怎么了?”
看到老翁受伤的右腿,女孩当即就哭了起来。两人又一边安慰着姑娘一边将老伯扶进屋中。谢以辰在院中停留片刻后也跟进了屋子。
良久,女孩才冷静下来,询问赵寻燕事情的经过,赵寻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女孩,女孩听后眉头紧皱,手中的粗布帕子被缴成了一团。半晌,才缓缓道出一段家中往事。
原来,女孩家中祖父乃是个参加过乡试的秀才,肚子里很有一些墨水,深得十里八村的尊敬。娶的媳妇也算是贤良淑德,知书达理,只是身子不大如意,成亲几年才生了个儿子,可惜儿子却是个聋哑之人,妻子抑郁之下,早早离世。秀才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独自一人将儿子抚养长大,不曾续弦。直到秀才进入顺耳之年,聋哑儿子才娶上了个媳妇。媳妇进门第二年便怀上了子嗣,这对秀才家里来说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偏偏祸不单行,生产那天赶上瓢泼大雨,稳婆半路崴了脚,等紧赶慢赶赶到秀才家中,儿媳已经筋疲力尽,最终导致腹中胎儿刚一落地,产妇便撒手人寰。好在孩子生命力顽强,加之左邻右舍帮持,平平安安长大了。
秀才十分疼爱孙女,为她取名雨怜,小名怜儿。怜儿未曾继承父亲的聋哑之病,倒是深受祖父影响,十分喜爱诗书,十来岁时便读透了《论语》、《弟子规》等书,加之性格乖巧,自然深得乡邻喜爱,未及笄,便已有上门求亲之人。这样一个女孩子,本应该有个不错的归宿,但是怜儿却从不要求祖父答应任何一门亲事,只因她深知家中的情况,一个年近古稀的祖父,一个聋哑的父亲,如若自己出嫁,两人身边必定缺少照顾,每思及此,怜儿都坚决不肯嫁人。祖父拗不过,也只好随着她了。再后来,祖父病逝,家中只剩怜儿父女二人,怜儿心疼哑父无人照顾,干脆断了婚姻的念头,专心在这简陋小院中照顾着自己的父亲。
直到怜儿话毕,赵寻燕久久都不曾开口讲话,只因这样一个有才华的女孩子,却被家庭所累,实在是天意难改。
倒是谢以辰缓缓问道:“怜儿姑娘芳龄几何?”
怜儿一愣,似是没想到一个贵公子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有礼貌地答道:“回公子的话,小女今年十三岁。”
谢以辰却未再搭话。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雨水随之瓢泼而至,三人的行程至此彻底耽搁,只得在怜儿家借住一宿。赵寻燕干脆为老翁更仔细地清理包扎了伤口,卫临和怜儿在一侧帮忙,谢以辰则话少地坐在一边的矮凳上看几人忙碌。
赵寻燕忙完一阵抬起头来,外面已漆黑如墨,刚刚为老翁包扎伤口未曾察觉,此刻才觉得怜儿家的这一盏油灯甚是昏暗,将这一屋的土墙照的更是斑驳不堪。
便是如此,谢以辰在油灯的不远处安静落座,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昏暗灯光下的身姿挺拔却不张扬,宽肩细腰,左手持着扇子靠在掉漆的小桌上,右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波澜不惊,却莫名生出一种款款深情的感觉来。
似是感觉到有人正看向自己,谢以辰也向赵寻燕转过头来,赵寻燕却只与他礼貌的对视片刻,便和怜儿去了里屋休息了。
这样简陋的条件,谢以辰自然是无法入睡的,但是当卫临担忧地询问主子可否需要想办法改善一下条件时,谢以辰却也未点头。只叫卫临将土炕扫了一下,便躺到炕上和衣而睡了。卫临担忧地看了一会儿,见主子确实未曾嫌弃,才挨着炕边睡了过去。
翌日,三人起床后便和怜儿父女道了别,赵寻燕将随身带的药物留了一些,又写了个调理身体的方子,才要转身离开。卫临看了一会儿怜儿,突然道:“怜儿妹妹,我老家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妹妹,但是那丫头生性顽皮,不如你这般懂事。”
“富贵人家的孩子,天性不受限制,活泼些也是应该的。”似是想到自己的身世,怜儿手中的粗布帕子紧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答道。
“嗯,确实如此。但是怜儿姑娘,希望你也能释放自己的天性,不要再受命运所累。”说罢卫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交到怜儿手中,“拿着这个换了银子,为你爹好好治病,剩下的银子,便当做你的嫁妆,如若哪天真碰上了如意郎君,也好有底气将你爹一起接过去照顾。”
怜儿出身贫寒,哪里见过银票,连忙双手推辞:“卫临大哥,你们都是好人,我和我爹承蒙你们照顾已经非常感激了,哪里还能要你的银子!”
可是卫临已经决意要将银票送出,几番推辞,干脆将银票塞到怜儿父亲手里,转头便上马车离开了,怜儿父亲腿脚有伤哪里能快步移动,等父女俩反应过来马车已经驶出老远,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