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春桃，夏荷再也承受不住了，她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空洞，她试图开口说话，但声音颤抖的无法辨认，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最终伴随着她无声的哭泣滚落在地上。

    慕朝寒眼睫低垂，凝视着地板上的泪痕，心早就揪成了一团，“别怕，有我在呢，不要哭……”慕朝寒抬手轻轻抹去夏荷眼角的泪珠，“再哭我们夏荷就成小花猫了。”

    “小姐……春桃她……她，死了……！”夏荷的声音轻颤，就像一片枯叶被微风吹起，又慢慢掉落在地面。

    冬日的午后，阳光正足，明亮的阳光晃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发疼，很疼，很疼。

    慕朝寒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那是极为清丽的一张脸，明眸皓齿，双瞳剪水，浑身自有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微微抿着唇笑时，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春桃抬头望着她，两鬓的细小青桔是最无邪的星星点点，垂髻以碧色丝带扎着，露出白玉般小巧的耳垂，杏子眼里映着水色。

    春桃死了？

    “小姐出嫁，奴婢和春桃本该是作为陪嫁丫鬟跟着小姐的，可是管事婆子把我们关进柴房，春桃性子急躁，便顶了几句……谁知道那婆子居然将春桃打死了……！奴婢亲眼看到的！春桃流了好多血……”

    夏荷从心口取出一支银簪交给慕朝寒，“春桃死前把这支银簪丢给了我……这是小姐大婚日赏给奴婢和春桃的，刚好是一对的……”

    慕朝寒接过银簪，上面还有血迹，仔细瞧，像是强夺划伤的。她看了一眼夏荷，一把搂过夏荷，“你放心，春桃不会白死，那些伤害过你们的，我会一一加倍讨回来。”

    “奴婢好怕春桃撑不下去，就跑过去想替她挡着，可是春桃说，小姐还需要奴婢，奴婢不能受伤，她就把奴婢推开了，奴婢就看着，看着春桃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嘴唇，如雪似玉的脸上泪痕斑斑，我见犹怜，却盛满倔强。

    慕朝寒将那只银簪轻轻插在夏荷发间，左右各一，形成对称，“春桃将她的银簪给了你，你便佩戴着，带着她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亲手替她报仇。”

    小丫鬟往脸上抹了一把，狠狠点头，“奴婢一定会替春桃报仇的！奴婢去给小姐备热水。”

    看着夏荷离去的背影，慕朝寒沉思片刻，应该再培养些会功夫的，这样自己不在时也能保护好想要守护的人。

    *

    往大浴桶里倒水时，那丫鬟的衣袖子往上滑了一下，慕朝寒瞧见她手腕上戴了只镯子，成色对于夫人小姐们来说不是很好，但是对于一个丫鬟来讲，已经是难得之物了。

    她想，或许夏荷做为一等丫鬟，例银如果不拿去补贴家里的话，存一存应该也够买得起。可她并不认为一个丫鬟真就能舍得用存下来的钱买这种东西，毕竟这一只镯子该够普通人家吃用个半年以上了。

    “水可以了，小姐可以沐浴了。”夏荷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

    慕朝寒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又往夏荷胳膊上看了一眼。夏荷似乎反应过来，赶紧把袖子放下去，一双手都背到了身后。

    慕朝寒轻笑了下，褪了红嫁衣迈到浴桶里。

    “你退下吧，我不用服侍。”慕朝寒拿起浴桶边的小水瓢，一下一下舀着水浇到她肩上。

    她回想着夏荷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春桃是死了不错，但绝不是她说的那样，春桃虽然急躁了些，却也绝非莽撞之人。

    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的呢，慕朝寒苦笑一声，最亲近的婢女都背叛了自己，还有什么是可靠的？

    从前年幼，害怕黑夜里的鬼，长大了才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性的丑陋。看似牢不可破的关系，在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慕朝寒从空间取了一瓶沐浴露，是她最喜欢的鸢尾花香味的，是二叔给她备的……她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慕朝寒回忆着原主父亲的情况，慕正言十五岁便跟随慕老将军出入战场，十七岁便独立打下第一场胜仗，从此一举成名。

    慕朝寒看到慕正言最后一次出征，是奉旨收服白冉国，一个国土面积不足北齐五分之一的小国。

    那时候原主才五六岁，被温氏牵着和老夫人在府外为慕正言送行，慕老将军感染风寒，大儿子明孝便不让他出来。

    她看见，马上之人身姿挺拔秀颀，一身戎装，本是银色的柳叶甲泛着烁烁金光，乌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未戴头盔，赏心悦目的面容一览无余，只是尸山血海修罗场中杀出来的人，只一个抿唇、一个蹙眉，凌厉杀气便罩过俊丽眉眼，令人无端想要退避三尺。

    告了别，从此踏上不归路。

    起初时时有捷报传来一切顺利，两个月后突然没了音信，温氏送去的家书，也从此没了回信。

    白天温氏就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心中也下起了同样的雨，每一滴都落在心湖上 ，激起层层涟漪。

    晚上她就站在门边，期望那个戎装将军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手紧握成拳，心跳如鼓，仿佛每一次搏动都在胸腔里回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夜色下，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孤独而忐忑，每一步都踏在不安的旋律上，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可就算日日如此，温氏也没能等回她的爱人。

    没多久，朝堂之上便炸开了锅，有的说慕将军投敌，有的说慕将军被俘，还有的说慕将军身死沙场……派去白冉的探子至今未归，谁也不好妄下结论。

    温氏每天焦灼思虑的食不下咽，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心情也郁郁寡欢的。而慕老夫人却如常日一般，行为举止里满是对慕正言的漠不关心。

    慕老夫人平日就不喜这个大儿子，事事偏向二儿子慕纪安，唯有慕老将军对大儿子很是宠爱。

    慕朝寒感受着慕老夫人的态度，仿佛慕正言不是她亲儿子似的，大儿子生死未卜，她却跟没事人一样。

    慕老将军听说大儿子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忧伤过度，从此长病不起，每天都是慕老夫人亲自照顾。

    后来边境动乱，八皇子领军平乱，原本预期一个月的时间，八皇子提前半个月便凯旋而归，普天同庆之下，人们早已把慕大将军给遗忘了。

    只有温氏一家还记得。

    原主经常拉着哥哥慕长钰去找父亲，去城门口一守就是一整天。慕长钰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未有半点消息，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想告诉妹妹父亲已经回不来了，但当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不甘中夹杂着绝望，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他停顿了许久，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好，哥哥陪你等父亲回来，一直等。”

    原主也明白，父亲已经回不来了，可她就是不甘心。白冉区区一个芝麻大的小国，父亲怎么可能会折在哪里？她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也清楚父亲绝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人算计。

    当朝皇后之子六皇子，是太子最佳继承人，皇后也十分器重六皇子，六皇子需要将军府的支持，即使是慕家只剩病弱的慕老将军和慕二老爷。便提出要娶慕家嫡女为正妃。

    原主是慕大将军的唯一嫡女，本以为自己嫁给六皇子，就可以借六皇子的手调查父亲的死因，哪怕她并不喜欢六皇子。

    可没想到二房居然来了个偷梁换柱，六皇子娶的是慕家嫡女，可没说一定是大房嫡女。可怜她还没有查明慕将军的死因便被抛尸荒野。

    慕朝寒发现整个过程中，慕府的人表现尤为突出，除了温氏一家，再无人关心慕正言的死活。皇帝也不闻不问，一品将军杳无音讯，他没有追查，也没有断论，这不符合常理。

    她决定明日再去试试慕老夫人，至于皇帝那边……权力中心，他不可能一点信息都不知道，眼下被慕南华顶了婚，她没有理由进宫，她还需从长计议。

    她的哥哥慕长钰，是个正直的人，虽武将出身，却毅然选择从文。慕朝寒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她的计划，她不想再搭进去一个哥哥。

    慕朝寒试着运气，她感受到原主是有点功夫在身的，不过身子骨还是弱，她就算有前世的功夫，这副身体也打不了几个回合。

    那就从明天开始锻炼，然后再找个师父练武。

    慕朝寒察觉水凉了，便裹了浴巾迈出浴桶。她将及腰的长发裹起来，穿上提前备好的便服。

    她将那身嫁衣捡起来，那是一身云锦描金五彩花草纹样天香绢直领对襟嫁衣，外罩着极轻薄的上好绯色轻纱，红宝石点缀其间，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腰身，上面挂着一个绣双喜纹杭缎荷包，透迤拖地的大红色撒花凤凰纹丝缎裙，走动间，妖冶的裙摆翩跹，好似大片的曼珠沙华，当真是美轮美奂。

    现在嫁衣上多了一个破洞，那是匕首留下的痕迹。

    是父亲给原主准备的，可惜没能看到原主出嫁，原主也没能真正出嫁。

    这么好的嫁衣可惜了。

    慕朝寒将嫁衣上的红宝石取下来，二房克扣大房吃穿用度，这些宝石能换不少银钱。她自己再开个医馆，也能过日子。

    但，她也绝对不会委屈自己便宜了别人。

    慕朝寒思索着寻个日子买几个婢女，却听窗外有动静，她屏住呼吸悄步退到屏风后面。

    一个玄色锦袍的男子翻窗而入，见屋内无人，正欲走动，慕朝寒冷冷开口，“站住。”

    一把小巧的匕首抵在男子脖颈处。

    他轻轻挑眉一笑，“行刺当朝皇子，你胆子不小。”

    “光天化日之下私闯良女闺房，八殿下胆子也不小。”慕朝寒丝毫不客气地回怼。对于八殿下师离尘这个不速之客，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彼此彼此。那么……二小姐的匕首能放下了么？”师离尘似笑非笑地说道。

    慕朝寒看着他，收回匕首，广袖一挥，自顾自的坐在梳妆镜前。

    “臣女与八殿下并无往来，不知八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慕朝寒从铜镜里瞧见师离尘拉了一把椅子坐着，他一言未发，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那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薄唇微启，眉梢稍扬，看似慵懒随性，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见他不答，慕朝寒也不急，看着镜子描眉抹唇，将眉画成细细柳条，将唇点成绛色，脸上扑了许多脂粉。原主面容姣好，五官精致如同雕琢，发如乌云堆雪，颊似桃花带露，一笑之下，仿佛春风拂面，百花盛开。稍有装扮，人就更美了。

    “本王听七哥提起过你，慕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