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今年多大了?”
“六岁了。”老头儿眼睛里被惊恐与担忧填满,枯黄的脸颊深深陷进去,瘦弱的身躯佝偻着,止不住的发抖。
慕朝寒从空间里取了三包小儿退热颗粒给老头儿,“老爷爷,我这里恰好有几包粉末,您回去每次饭后给孩子服下。将里面的粉末倒入一杯热水中,混合均匀给孩子喝下即可。多加注意保暖,待药吃完就可痊愈了。”
看着老头儿略有怀疑的眼神,慕朝寒又补充了一句,“若孩子不能痊愈,届时老爷爷可去慕府找我,我亲自去给孩子把脉。”
老头儿这才将药收好,又对着慕朝寒拜了拜,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感激之类的话。
待老头儿离开后慕朝寒才转身进了千草阁,而在千草阁错对面的无人小巷,一名黑衣人转头对同伴说:“你去如实禀报。”
他们没看见的是,慕朝寒在踏入千草阁前,曾侧眸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小二听到慕朝寒是慕府人,立马迎上来献殷勤。但慕朝寒可不吃这一套,拍了桌子就道:
“把你们东家叫出来!”
小二见慕朝寒是个脾气大的,便更低声下气地说:“我们东家日理万机,轻易是不见人的......”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慕朝寒语气极其平静,却令他听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温氏也是从未见过慕朝寒生气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小二快步走向内间,慕朝寒则四处走动,她看了那些药材,是真的,还算有良心。
“是谁想要见老娘啊?”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女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人款步走来,眼角带着几分慵懒。
慕朝寒观她约二十岁,头发挽了起来,随意的插着一支木簪,是为人妇。
“怎的是你?”
温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嫁妆怎么会落到她手上。
“母亲认识她?”慕朝寒确信原主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温氏正要解释,却被那女子抢先:“老娘可是慕将军的侄女!”
慕朝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盛气凌人,可惜是个没脑子的。
她掩面轻笑,故作惊讶道:“世人皆知慕府一枝独秀单脉相传,哪来的旁支?”
一旁的温氏扯了扯慕朝寒的袖子,小声道:“她是二房姜氏的侄女,姜弱水。”
“原来是女方的侄女啊......”慕朝寒悠悠道,突然指着姜弱水的肚子说:“五年了,还没一点动静吧?”
姜弱水脸色骤变,她十五及笄就嫁人为妇,至今肚子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死婆子借此给她男人纳了三房小妾,她又哭又闹却也无可奈何。
死婆子还扬言若两年之内再生不出孩子,就要休了她!
她若真被休了,姜家是不会容她的。她只得投奔嫁入慕府的姑母姜盛雪。姑母将这药铺子给自己打理,却也只能存些盘缠。
而眼前这个人却只一眼就看出了她无子嗣,连时间都不差。这些年她不是没有用过偏方,可没一个有效果。
“你什么意思?”姜弱水扑到慕朝寒跟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睛死死盯住她的脸,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慕朝寒瞅着姜弱水的手,却是稍一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姜弱水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力气这么大,后腰直接撞到了桌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我自是有法子让你十日之内害喜。”
慕朝寒抚平被姜弱水弄皱的袖口,提了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茶。“虽不是好茶,倒也可暖了身子驱寒。”她将茶水递给温氏。
“我可以帮你,前提是这间铺子归我。”慕朝寒对这间铺子十分满意。
“凭什么?”姜弱水揉着腰直起身子,这可是姑母给她代为管理的,她还没那个胆子卖给别人。
“就凭这间铺子是慕大将军正妻的嫁妆!”
“而她,就是慕大将军的正室,慕府的主母!”慕朝寒指着一言不发的温氏。
温氏仍旧别无旁人地喝茶,一举一动皆透着温婉端庄的主母范。
姜弱水朝温氏走了几步,将温氏看了个仔细。这人她是见过的,就在她投奔姑母那天,是温氏领她进府。当时她一身素衣,还以为是府中管事的,没想到居然是大夫人。
姜弱水“扑通”一声就给温氏跪下了,“民女愿意交出铺子,只求夫人慈悲帮帮民女!”
温氏见她有诚意,看向慕朝寒,“寒儿......”
慕朝寒见温氏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寻求她的意见,不免心中触动。她摆摆手,道:“既如此,我问你答,不得有半句虚言,我便帮你。”
“民女定知无不答,绝无半点虚言!”姜弱水再叩首。
“其一,何人准你接管药铺?”
“民女的姑母姜盛雪。”
“其二,你可能辨黑白?”
“小姐救民女于火热之中,便是民女的救命恩人。”
“其三,你当如何报恩?”
“生是小姐的奴,死是小姐的鬼。”
慕朝寒鼓起掌,“好,很好!很有觉悟。”慕朝寒站起身,将姜弱水扶起,“你且随我入内医治。”
慕朝寒径直走向内室,姜弱水紧跟其后,经过小二时,她嘱托其一定照顾好温氏。慕朝寒心中又满意了几分。
刚进内间,一股药香扑鼻而来。中间是一个青竹雕花屏风,左边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衬着淡淡的药香,给人宁静之感。右边有一张床铺,白色的纱幔垂地,倒也素雅。
慕朝寒让姜弱水坐下,自己则走到一面药阁前,里面储存的都是一些稀有的名贵药品。
“这里面你看过吗?”慕朝寒问道。
“没有的,民女平日里只在此休息,从未动过里头的东西。”
慕朝寒点点头。
她可以用这面药阁来搪塞她的奇药了。
慕朝寒转身去给姜弱水把脉,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就在姜弱水忍不住要问的时候,慕朝寒开口了:“你的雌激素水平不足导致子宫发育异常,故而无子嗣。”
姜弱水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每个字她都认得,连在一起却听不懂了。
“好在并不严重,吃几副药就可以了。”慕朝寒打开一间药阁,柜门挡住了姜弱水的视线,她从空间里拿出一盒□□胶囊。
慕朝寒把胶囊扔给姜弱水,“每次饭后服用一粒,切记不可饮酒。待药服尽,你再和你夫君同房,记得服下这个药丸,一次便可中。”慕朝寒给姜弱水一个小木盒,里面只有一粒药丸。
姜弱水低头看着手里从未见过的药,这真的能行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试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姜弱水再次跪地叩拜,被慕朝寒阻止了。“我不喜欢被人拜来拜去,毕竟我是人,而非神。”
“至于药铺,也需要人手,你若愿意,育后可继续照看铺子。若不愿......”
姜弱水立马回答,“愿意!民女愿意!民女和夫君在城东有住所,离药铺不远。且民女没有那么娇贵,即使有喜也能做活。”
“那行。”
慕朝寒思索一会,开口道:“那小二是你带来的人?”
“是姑母给的。”
“哦。人品不行,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可不分高低贵贱。”
“民女会赶走他,并认真选人。”姜弱水明白她的意思,将话主动接过来。
慕朝寒踏着漏窗碎影走出内室,步态生风,仙姿玉色。
温氏见慕朝寒出来,便也起身,由着她扶。
走到门槛,慕朝寒微垂的双眼忽睁,如灯花“噼啪”炸开灵光。
“明早记得差人将地契送到慕府——”
“定让小姐满意。”姜弱水躬身。
慕朝寒扶着温氏离开千草阁,漫游在长街上。
阳光一寸寸的低语呢喃,云霜斑驳的窗棂,微风拂过,留下浅浅印记。夹携着几缕古韵沉香,在空气里酝酿。
温氏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慕朝寒看不下去了率先打破沉默。
“母亲想问便问吧。”
温氏看着身侧的慕朝寒,是她的寒儿没错。可是又不像她的寒儿——变化太大了。
她清楚替嫁灭口一事对寒儿的影响之深,只是......变化再大,却也无法让她感到陌生。眼前这个人,对她是很关心,但总感觉这个女儿拒人千里之外,也包括她温氏在内。
“母亲什么都不问,母亲相信你,你是我的女儿,这就足够了。”
“从前母亲失去了你父亲,现在也差点就失去了你。”
“是母亲没有保护好你,才害得你成了现在这样。”
“母亲对不起你,更愧对你爹。”
她心中蓄着的悲哀,她只一人细细咀嚼,吞咽下肚又生,再是长白发。
慕朝寒温柔地抬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那冰冷的触感在此刻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心,令她言语艰涩。
“母亲无须自责。”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加快了进程,结局并不会因你改变。”
“有时候,命中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慕朝寒看向温氏的目光如淬星子,刺破永夜长寂。
“母亲以为,二房只是贪财,他们要,便随他们拿去了。可母亲万万没想到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将主意打到你头上......”
温氏想想就后怕,那一刀子是扎在了心口!她不敢去想该有多疼啊......
“母亲与事与人做到仁至义尽就好,真诚如果开不了花,就让它长满刺吧!您的好要留给值得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您掏心掏肺。人和人互为镜子,无论是谁,你待我如何,我便待你如何。”
慕朝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母亲,我们回家吧。”
慕朝寒牵过温氏的手,很暖,很暖。
就像前世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很暖,很暖,低着头对小小的她说:
“阿寒,我们回家。”
温氏回握慕朝寒的手,她的手很凉,如同霜枝冷如玉。
温氏捧起她的双手,一点一点的呵气。
慕朝寒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眼角早已泛红。
“我们回家,母亲带你回家。”
晓风素雪,瘦尽灯花。
两抹素色淡影踏着乱琼碎玉消融于银花珠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