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哪儿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冬熙看见温氏母女从东边回来,两人眼圈泛红,似是哭过。
冬熙双手抱臂站在慕府门口,堵着大门不让温氏进。
慕朝寒闻言嘴角微扬,眼神却冷若冰霜,幽幽地走到冬熙面前,朝她弯了弯眼,下一秒,一个带了些内力的巴掌重重扇在冬熙的脸上。
肉眼可见的红掌印印在白皙的脸上,冬熙没想到慕朝寒会打她,这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人都摔懵了。
“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老夫人的人!”冬熙捂着半边脸从地上站起来,一只手指着慕朝寒,恶狠狠地瞪着她。
“打的就是你。老夫人的奴也是奴,你一个奴才也敢在主子面前自称‘我’,谁给你的胆子!”
慕朝寒神色冷峻,扶着温氏从正门踏入,“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奴才过问。”
冬熙虽然是奴,却承了老夫人的意思,平日里在温氏面前跟主子似的耀武扬威。也就她这个母亲性子弱,竟也都受着。
这一点和她前世的母亲还真是一般无二。
“阿姐!”
慕朝寒定了神,眼见一个满面春风的孩童向她跑来,“慢些,小心摔着!”
慕萧撞入冰雪的怀抱,慕朝寒则酿跄着后退几步。
大公子慕长钰从后面稳稳接住慕朝寒,却是对慕萧责备道:“萧儿,你姐姐身上有伤......”
慕长钰只道半句,慕萧焉了吧唧的垂下了头。
慕朝寒看着低落的慕萧,就像一只委屈的小花猫,心疼的不得了,“无碍,阿姐没事的......”
慕朝寒想了想打算去摸摸慕萧的头,他却突然扬起稚气犹存的小脸蛋,十分认真的对她说:
“等萧儿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好阿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阿姐!”
小家伙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亦有燃烧着的、不灭的火焰。
慕朝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如若山间的茶花般明媚。
心里却是在滴着血......这句话,她前世的堂弟也曾说过。
沈檀,字曲觞。
慕朝寒初见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堂弟时,他身着一袭白衫。
那时,春光作序,万物和鸣。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
他的一言一笑尽显儒雅斯文,眉目如画,眸似辰星。真真应了那句: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于是她调侃:
“谁家少年,白衣飘扬,曲水流觞。”
沈檀盈盈一笑,眉眼弯弯,道:
“谁家姑娘,盛装缓步,踏歌而行。”
互加了联系方式后,沈檀首先发来一条消息:
“再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沈檀,字曲觞。”
慕朝寒盯着那句“字曲觞”后面括号里的解释——谁家少年,白衣飘扬,曲水流觞。
她没想到自己一句调侃的话竟被他做了字。
那天二叔动怒伤了她,沈檀锁着眉为她擦药。临走前背对着她说:
“等曲觞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好阿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阿姐。”
他这句话说得悲凉且决绝,她望着他单薄的背影终是什么也没说。
不曾想,那日一别竟成天人两隔。
“阿姐怎么哭了?可是萧儿撞到阿姐伤口了……”慕萧用帕子轻轻擦去慕朝寒眼角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一件至臻宝贵的艺术。
“没有,只是听到萧儿这么说,阿姐心里感动。”
慕朝寒又陪着慕萧教了他几个字,直到残阳尽落,方别了他回到水云轩。
这本是慕南华的房间。
夏荷为慕朝寒卸簪宽衣,慕朝寒看着她细细拆解发髻,轻声问道:“你跟着我多久了?”
“九年又三个月零七天。”
“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夏荷放下木梳转而去更换烛芯。
“你……有没有考虑过嫁人?”慕朝寒缓步来到榻边,背对着夏荷,听不出悲喜。
“砰。”夏荷立刻跪在地板上,额头贴手背,“小姐,可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奴婢不想离开小姐!”
慕朝寒转过身,盯了她一会,良久,她淡淡开口:“算了,你退下吧。”
夏荷往脸上抹了一把,起身退出了房间。
慕朝寒吹了蜡烛躺在榻上,凉凉月华倾洒屋内,照的她心寒。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那个人人平等的新社会。
她本不想为难冬熙,毕竟是最底层的人,受命于主子。可她太过于放肆了,大庭广众之下对主母失礼,况且温氏还顶着她前世母亲的脸,她忍不了。
再一想,明早姜弱水就会把药铺子的地契送过来,届时一场好戏将会上演。
算算日子,她那个便宜表妹慕南华回门的日期,刚好与师离尘买药的日期重合了!
她翻过身,无意间瞥到窗外的红梅。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故人爱梅,梅花重开时,不见旧时影。
母亲死前,就给她一本书。书她看完了,里面母亲只批注了一句: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一旁是母亲用簪花小楷写下她和父亲的名字。
慕朝寒鼻子一酸,母亲真的很容易满足。可就是如此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山河日月皆入她梦,故人踏星,好似归来。
她看见,母亲携一枝沾雪红梅,款款朝她走来。
一颦、一笑,风华绝代,美撼凡尘。
她听见,母亲伫立,轻启绛唇,浅吟低唱:
“细雨潇潇欲晓天,半床花影伴书眠……”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一梦醒来,恍若隔世。两眉间,相思尽染。
慕朝寒唤夏荷梳洗,她看着镜中之人,像极了母亲的二八芳华。
她莲步轻移,罗裙微动,款款如生烟。
“走,去给老夫人问安。”
叙明堂内,老夫人端坐其上,依旧不见老将军。
“给祖母问安。”
不等老夫人开口,慕朝寒便起身走到温氏右边,坐下吃茶。
“砰!”
老夫人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怒目圆睁道:“老身让你起了吗!你眼里可还有老身这个祖母?”
“祖母这是说的哪里话,寒儿眼睛好的很,祖母这么大个活人,寒儿怎么会看不见祖母呢。”
慕朝寒不卑不亢的对上老夫人的目光,不愧是将军夫人,她这一个眼神杀过来,胆子小的怕就一秒败下阵来。
老夫人斟酌着还想再说几句,这时来了一个丫鬟,“禀老夫人,门外有人自称是姜弱水,要求见慕二小姐。”
慕朝寒瞄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姜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好戏要登场了。
那姜氏听到姜弱水要见慕朝寒,心里忽的咯噔一下,她不清楚她们两个怎么会扯上关系,也不知道心中的惶恐从何而来。
她不由看向慕朝寒,正对上她的视线。慕朝寒浅浅一笑,不再看她。
慕朝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见!”老夫人糟心事一堆,她那里有心思去管什么姜弱水。
那丫鬟转身就要走时,慕朝寒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挡住了丫鬟的去路。
“人家见的又不是祖母,祖母说不见就不见?让她进来。”
丫鬟犯了难,见还是不见?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夫人。
“罢了罢了,让她进来吧!”老夫人挥挥手,仿佛在驱赶烦人的蚊子似的,滑稽又搞笑。
这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厉害了?她句句都招架不住。
没一会儿丫鬟便领着姜弱水进来。
“民妇姜弱水见过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二老爷和各位少爷小姐们。”
“起吧。你说你要找慕二小姐,所为何事啊?”老夫人却是一眼不看下面的人,只玩弄着玉扳指。
“民妇是来报恩的。”姜弱水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后呈给慕朝寒。
“二小姐救了民妇性命,便是民妇的救命恩人。今特献上城东的一间铺子以示感激。”
姜氏一听到铺子就站了起来。
那铺子虽然是让姜弱水打理,每月却能获利不少银子。如今听她将铺子给了慕朝寒,立马就坐不住了。
慕朝寒见姜氏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她眉目间故作惶恐,“哎呀,二婶怎么这副表情?莫不是想与寒儿争这铺子?可是于姜姑娘有救命之恩的并非二婶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姜氏身上。
姜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耳朵尖瞬间变红。二将军慕纪安拽了她一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坐下!”
偏偏这时有人来了句“二夫人都是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和一个孩子抢东西。”
不是疑问,是陈述。
慕朝寒掩口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姜弱水也跟着笑起来。
姜氏的脸色更难看了,若是地上有缝隙,指不定她会往里跳呢。
说话的是慕家大小姐慕皎皎,柳氏的孩子。
慕皎皎比原主大一岁,长得一副温和娴静的面容,性子也是温温和和的。虽是庶女,却也无嫉妒之心,尽守长姐的本分,对原主如亲妹妹般百般呵护。
慕朝寒暗中朝她这个大姐比了个赞。慕皎皎看到后,笑意温软,似一盏清茶氤氲的雾气。
“你笑的什么?”老夫人见姜氏难堪,出言斥责慕朝寒。
“寒儿在自家院子里笑几声怎么了?触犯律条了么?”
“你又笑的什么?”
这句是冲着姜弱水的。慕朝寒她说不过,她只能拿姜弱水出气。
“二小姐是民妇的救命恩人,恩人高兴民妇也就高兴。”
可惜姜弱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姜弱水也不再行礼,转身对着温氏说的。
老夫人一阵尴尬,这算哪门子事?明明是她问的,那姜弱水却对着温氏说,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慕朝寒朝着姜弱水挤了一个眼色,姜弱水会意,将檀木盒子呈给温氏。
温氏朝里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光芒。
“这不是我的嫁妆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众人又是一愣,大夫人的嫁妆怎么流落到一个外人手里了?
大公子慕长钰见慕朝寒一脸看戏的样子,心中了然。
既如此,他不妨再添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