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飘满落叶,核酸检测亭的顶棚却布满尘埃,童舒岚思考了一瞬:这东西在这里多久了?
银杏叶飘去童舒岚的面前,挡住她的视线,她今天穿的袜子又太松了,卡在鞋里往下滑,又穿着防护服,躲着叶子摇着身子提物资过来的样子有些滑稽。
任雨平在前面气喘吁吁,却还有心力催她快些,童舒岚不语,把东西放在帐篷后面才松了提着的一口气。
正上手检测的男工作人员抬了眼,看了下系统:“今天倒还好,做了一百多个。”
任雨平往前凑了凑,她们才来,和这边的人不熟,任雨平向来是社交的先锋,志愿的力量,开口就要帮忙:“辛苦了辛苦了,我来,你换换手。”
那男的也是年轻人,推脱了几句就答应下来,去外面透气。
这小区人并不多,就这一个点,童舒岚一边慢慢的清理收纳物资,一边往外探看情况。
快到十一点,排队的人才慢慢多起来,像一串列队整齐的工蚁,沿着安排好的路线走着。
衣着各异,男女不同,童舒岚探出去看了几眼,又把新的试剂盒递给任雨平,突然开口:“不知道这边伙食咋样,你想不想吃火锅。”
任雨平看她一眼,喉咙隔着防护服都肉眼可见的颤动了下。
刚要开口,童舒岚捷足先登道:“哈哈,我不想吃。”
任雨平深抿唇,乜斜看童舒岚,忍了半晌没忍住:“昨晚我就笑一下你,你这人报复心真挺重的…是天蝎座吧,舒岚姐姐。”
偷鸡不成蚀把米,童舒岚被恶心到起了鸡皮疙瘩…
“噫呃…”
透完气的男人走进来,狭小的空间内重新挤满三个人,童舒岚闭了嘴,开始录系统。
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手机并没有跳动,排队的人群看不到头,她沉浸在简单又枯燥的劳动中。
肚子咕咕叫了一声,防护镜里的雾气迟迟不散,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晕乎乎的去看任雨平,任雨平也看过来。
不是她,任雨平不会这样温柔的叫自己。
防护镜里小小的圆圈逐渐揭示真相,童舒岚看清了声音的主人。
来人已经做完检测,站在一旁,带着口罩,宽大的杏色围巾包裹着头,只露出眼睛,她看着对方确认无误,眼光下瞟,又慢慢重复了一句:“童舒岚。”
放下的心神又提起来,秒针在心里滴滴答答。旁人对这里的故事没有过多关注,童舒岚正隔着小窗口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弯着胳膊指了指自己后背:“名字在后面。”
陈瑜并没花多大的功夫,这本就是一次有预谋的相遇,这小亭子里就三人,一个一眼看得出来是男的,一个身量纤细…
不过她不是用的排除法。
也许是对方的专注显得太突出了,好像心无旁骛。也好像无所谓这个约定达成的期限?陈瑜没继续想,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直觉?”
她们转到亭子的另一侧,正好能看到人们做核酸的样子,陈瑜就有些心虚:“我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
“不会,我录系统很快的,而且这里快结束了。”她停了一瞬,又道:“你下来得算晚的…”
她话一出口,旁边的任雨平耳朵一抖。
为什么,这种毒舌的话居然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任雨平的注意力飘走太久,面前不断拥来的人却又让她奈何不得。
她只好一心两用。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稍显细微:“嗯,太早了起不来…”
这毫无营养的对话显得多么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得让童舒岚一噎,她们毕竟不熟,这语气有些奇怪。
这么一想。她偃旗息鼓打哈哈:“你中午吃什么?”
陈瑜脱口而出:“煮点火锅吧…把冰箱收拾下,底料都快放过期了。”
说完,陈瑜又笑了:“我们在做‘快问快答’吗?”
童舒岚往后仰了仰,窘迫道:“啊没有没有,你说火锅我也有点想吃了…”
任雨平那声“啧啧啧”隔着那么多层防护都传到了童舒岚的耳朵里,她不由得脚趾抓地,尴尬更胜一筹,幸好隔得远,陈瑜听不到任雨平的声音。
任雨平犹嫌不够,暗自垂怜:“伤心,一个人怎么可以有两幅面孔!”
正被她做核酸的女生“啊”了一声?咽拭子签蹭在口腔深处,她紧接着扶着玻璃,低头干呕。
罪过罪过。任雨平的眼刀子童舒岚已然接收,陈瑜也被这一幕打乱了话头,感同身受道:“什么时侯才能放开就好了。”
这感叹让童舒岚恍惚了
而陈瑜终于说起了她的“正事”:“你的表是不是摔破了。那天,你救我的时候。”
她悄悄猜测着对方的喜好,还是觉得不如一问,送礼难送心头好,更何况是日常佩戴的饰品。今天下来,这是她的头等大事。
“没事的,我只是还没拿去修。”
童舒岚不希望对方心里觉得亏欠,也不希望这份亏欠就就此结清,再没有继续接触的理由。
“牛头表,对不对?” 陈瑜没理她,自顾自地讲,一本正经地定了调:“哪怕没有坏也没关系。”
“就当我想送你就好了,你这人…”
和童舒岚同在救护车里时的那种疑惑又涌上心来,陈瑜的好奇欲言又止。
她可以理解童舒岚的善良和好意,也可以理解童舒岚的促狭和机敏。可是这两者重合的时候,她心里总有些恍惚。
陈瑜试图顺着童舒岚的表现去认识她,可总在对方这种微妙的拒绝或犹疑里感到费解。
陈瑜话里的后半句不适合说出口来,此地人多眼杂,被人听见了总有些调笑的意味。
陈瑜裹紧了围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童舒岚,仿佛要听见承认才肯罢休。
童舒岚避开了,看着屏幕作势录入信息,嘴巴也败下阵来:“那你随便挑,款式…不要太花哨就行。”
陈瑜低头敛了敛鼻息,睫毛顺理成章的煽动起来,可她将笑意继续藏在宽大的围巾里,又安抚一般地顺着童舒岚说:“好。”
她等了一会儿,童舒岚还是没抬起头来,她没忍住激一激对方:“原来你喜欢有些老派的。”
她们聊天的动静不大,可这亭子也着实很小,任雨平细数童舒岚沉默的时间,吐了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
那男生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怎么蹦出这一句。下一秒,任雨平又开口:“Siri,播放《刀剑如梦》”
手机播放的版本是女声,不是知名的歌手,娓娓道来有些凄怨哀婉的味道…
童舒岚抬起头,前奏一响,她的默然显得更为突兀。
那句脍炙人口的歌词很快涌进耳朵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歌声缓缓地在这一方空间传播。
陈瑜笑了,童舒岚也笑了,她挪开鼠标,擒住陈瑜来不及收回的视线,童舒岚的护目镜仿佛熨烫着她的眉骨,她又低下头,有些老实地承认:“是的,我喜欢老派一点的。”
陈瑜突然觉得某种“你来我往”在这样的氛围里初见端倪。
童舒岚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逗弄的玩具,客套之后,童舒岚很善于显露原本的真挚来反将一军。
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她的社恐至少对童舒岚是不会再犯了,因为她好像找到了一点和此人对话的方式。
陈瑜有所收获,决心今天就到此为止。
“好,那我先回去了。”
童舒岚点点头。陈瑜向回走了很远,至少听不见这亭子里的声音了。
任雨平的声音才机械般的提高了音调:“了不得,不得了。”
无人接话,她看了眼心无旁骛的童舒岚,按下了歌曲的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