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宫中家宴。
穿着一身暗绿色宫装的元珞第不知道多少次将目光落在了坐在宴席老后面的那位小公主身上,她身形苗条清减,看人时目光怯懦,瞧着便是个柔弱可欺的性子。
这是皇帝的十女儿,李静瑶,比自己大上一岁,但却还是得唤自己一声皇嫂。
元珞早就见过她了,还曾以皇嫂的身份给她送过见面礼,不过并未过多留意她。
如果不是从苏予安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元珞今日仍旧不会在意,毕竟西临皇室不缺子嗣,不知道有多少公主王爷,她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元珞偷瞧了一顿饭的时间,并未看出太多自己和她的相似之处。
容貌身形完全不一样,性格上嘛,也只是表面看着有点儿相似,她从来不是真正的软弱单纯,但至于这位小公主……
宫宴之上人多眼杂,元珞敛下心思,多等了两日之后才在给皇后例行的请安结束后恰巧漫步路过静瑶公主的院落,然后刚好口渴,进去喝了杯茶。
静瑶住的院落很小,很难想象里面住的竟然是位公主。
院中花草稀疏,长势凋零,不过有颗茁壮的山茶树,花期已过,只有满树绿叶,瞧着就像普通杂树,但元珞在苏予安府中见过太多山茶树,于是一眼认了出来。
听苏予安说,静瑶出生没多久母妃便去世,皇后接过去照料了几年,然后就让她搬出来独自住着了,身边只有她母妃留下的嬷嬷陪着她。
身世确实可怜,没有人护着,未来大概更加可怜。
元珞并未久待,只是更近距离的观察过这位小公主后就离开了。
李静瑶生的很美,但却病恹恹的,身子不好,话说多了都会咳嗽。
听闻她母亲生前曾是皇帝极宠爱的妃子,只可惜出身乡野,没有家世又红颜薄命,而她大概是遗传了母亲。
貌美,柔弱。
又过几日,元珞再次走进那间小院,说是感谢上次静瑶留她歇脚。
苏予安说静瑶和她口味相似,于是元珞将平时带给苏予安吃的糕点特地带了些过来,她果然喜欢。
年龄相仿,元珞又有意相交,很快两人的关系便有所长进。
来往次数多了后,原本性子安静的李静瑶渐渐地话也多了起来,她说,元珞是她在宫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元珞笑笑,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了苏予安身上。
“苏将军吗?我同她见过几次,别看外面都传她凶悍,其实她人挺好的,前些年我病重,嬷嬷找御医的路上撞到了她,她不仅没怪罪,还帮我们带了御医来。”
“没有她,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呢……”
李静瑶很是信任她,几乎是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将自己和苏予安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回忆了个遍,然后还同元珞问起苏予安的八卦来。
“我听说苏将军以前在战场上受了伤,无法生育,是真的吗?”
元珞点头,把那天秋猎晚宴的事情讲了讲。
看李静瑶这模样,原来苏予安还是单相思啊,元珞暗自喟叹。
那夜听完苏予安讲的话,她大胆猜测这位小公主便是她的心上人,自己是托了这位小公主的福,才能得她青睐。
只可惜小公主处在深宫之中,苏予安一届臣子,再怎样也无法明目张胆的进行照料,而李静瑶也不似自己这般心机懂得与人周旋,知道借势为自己博得好处。
李静瑶说得对,如果没有苏予安,她怕是真活不到现在。
元珞如今很得太后和皇后喜爱,她出手给李静瑶一些照顾比苏予安容易得多,她甚至怀疑,苏予安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
可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热乎乎的烤兔腿,还有苏予安低沉的声音,她说她没有目的,也没想过害自己……
最终元珞还是按下所有心思,老老实实做起了那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只是,心中总是时不时有些奇怪的感觉。
她起初帮两人传话,后来帮两人传信,偶尔有机会时,还能帮两人短暂的见上一面。
李静瑶很高兴,说元珞帮她认识了新朋友,她似乎很不开窍,不过元珞却并未提点什么。
做朋友挺好,免得真发展出什么了,万一被人发现,她这个中间人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也免得到了分别那天,更加难受。
一来二去的,时间很快到了冬季。
元珞长了一岁,嫁到西临也满了一年。
太子不记得这些,元珞也懒得庆祝这些,只简单吃了碗清鲤做的长寿面便算过完生辰。
可生辰当日,她却收到了苏予安的邀约,在京城有名的酒楼相聚。
是苏予安请的客,吃完饭,她拿出信封,元珞笑笑,如以往那般接过。
“明天就帮你送到。”
这次和信封一起的还有一个锦盒,元珞瞧着,打趣道:“这么多回,除了信,总算知道送点别的东西讨静瑶欢心了。”
“为何要讨她欢心?”苏予安有些不解,不过她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笑着将锦盒打开,然后推向元珞:
“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锦盒里是一块雕工精细的玉佩,上下编绳皆系着几颗南珠,按从小到大,再从大到小上下排列着。
好玉难求,而南珠更是价值千金,但这一条绶带上大大小小就有十二颗。
礼物虽贵重,不过元珞出身皇室,见的实在太多,让她惊讶的是苏予安竟然知道她的生辰,而且送的礼物款式还挺别致,一瞧就知是花了心思的。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怔愣,心头百感,但最后只是看向苏予安,轻轻说了声谢谢。
“西临的风俗,生辰那天可以许个愿望,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吗?
元珞第一时间想到了远在晋国的家人,其实早晨刚醒来时,她就想过她们,如果是在晋国,父皇母后一定会给她一个热热闹闹的生辰礼。
可如今是在西临,她只能无数次克制着自己放下妄想。
这一下,思念又涌上心间,而她不想强忍着。
“我的愿望,我想……回家。”
后两个字元珞下意识用晋国话说了出来,受她情绪感染,雅间里气氛稍显沉闷。
苏予安伸手在她发顶摸了摸:“我就知道这会是你的愿望。”
见元珞难过,她试图安慰,可说不出什么体己话,于是最后低声说起自己来。
“我十五岁那年,是在北疆战场上过的生辰,愿望也是回家,在伤兵营里,遍地哀嚎,我想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回到京城。”
元珞擅长克制情绪,并未让自己陷在难过中太久,她抬眼看苏予安,就见那双常年冷静无波的眼中荡着还未散去的狠绝,在她目光望过来时,眨眼间又风平浪静,如往常一样看向自己时蓄着淡淡的温柔之意。
元珞回味着那一瞬的所见,不禁想起了苏予安的事迹。
苏予安九岁时遭逢灭门,然后赶赴北疆外公家,小小年纪跟随着驻守边疆,后来上战场,硬生生拼出一条血路,二十岁便得了将军之名,荣归京城。
之后四年里,先是大退蛮夷,后又仅仅半年便连占她们晋国三城,让晋国低头求和。
“你如今已经回了京城,愿望成真啦,我不一样,世上没有哪个和亲出去的公主还能回国的,我只希望往后能平安活下去。”
苏予安望着元珞,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转了个弯的样子。
“无论什么愿望,都会成功的。”
元珞笑着接受了她的祝愿,也祝她万事得偿所愿。
然而人生的不如愿来的总是格外突然。
几个月后,丹国使臣来访,皇帝随手一指,将十公主李静瑶赐了出去。
公主和亲,这是西临常用的政治手段。
得知消息后,元珞第一时间赶去见了苏予安。
又是一年春季,满园的茶花一株株在元珞眼前掠过,一阵疾行后,终于,她站在了苏予安的面前。
苏予安正在院墙边练剑,汗透衣衫,白色单衣大块大块的贴上了她的身躯。
打了桩的几个假人在她的剑锋下被劈砍的摇摇欲坠,其中有一个早已断了半截。
这凶狠的样子,怕是已经知道赐婚一事了。
元珞心知她定然是心情不好,遂在檐下站了许久,等她发泄完毕。
等几个假人全部毁坏,苏予安这才停下手中的剑,往檐下走来。
她略略喘着粗气,胸膛起伏,接过侍女递来到巾帕,因着一身汗味,于是没离元珞太近,隔着些距离。
“你来了。”
帕子被她随意的擦拭着,元珞望去,无意瞥见她被扯开的领口以及微微露出一截的白色裹胸布,而就在她胸口处,有着长长一道,连裹胸布都无法遮完全的伤疤。
这位置,再偏一点儿就是心脏。
苏予安很快擦干了脖颈处的汗水,整理好衣襟,那道疤也随之被掩盖住,只剩修长脖颈露在外面。
“怎么不说话?”
想到要说的事情,元珞顿时喉头一紧,心生难过,她好歹也算是个见证者。
尽管她一直知道这两人间不可能有完美结局。
“静瑶的事情,你知道啦?”
苏予安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似乎并不想继续同她交谈这个问题,转身说要回房换衣服。
元珞移步客厅,又耐心的等了她一会儿。
这会儿时间过去,苏予安再出来时,应当是收拾好了心情,神色如常,然后递了封信给元珞。
“你去陪她的时候帮我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