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议论声不断,有些飘进了刘香兰耳里,弄得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脾气也跟着上来。
“老姐姐您到底是弄错了还是成心拿我开涮,远门村谁不知道我两个哥儿都嫁人了,你今儿整这么一出,要让别人怎么猜忌我家?”
陈媒人见火候差不多了,再玩儿下去说不准真把人给惹恼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嘴,一脸歉然:“哎哟,怪我怪我,原本这喜事就是补场来的,封家老大说了,几年前急着去北境,他和屏哥儿也没好好拜个堂,如今日子安定,当日欠下的要一样不少的补给屏哥儿。”
陈媒人可算一口气把话说完,只是这里面的内容不大好消化。
成亲几年,还回过头补办婚礼的他们是见都没见过,因为太不合理,围观的乡亲们又炸了锅。
大家看了一眼挑夫肩头的抬盒,礼节上该备下的应有尽有,半点看不出敷衍,甚至比给女子下聘还要丰富,着实是给了刘香兰和他家哥儿长脸。
现如今封家日子过得不错,屏哥儿一直无所出,换做他人怕是已经着急纳妾,又怎会费心思来哄一个无所出的哥儿。
于是又有猜想,该不会是身上有了,封家老大为哄人开心,才整了这么一出。
总而言之,不论因为什么理由,都显得铺张浪费。
刘香兰会意后,变脸堪比翻书,她的视线沿着抬盒一路往后,看在眼里的这些东西似乎都已经装进自己腰包。
自家哥婿真让她长脸,刘香兰情不自禁得意起来:“哟哟哟,这事儿闹得,前阵子我只当他俩说着玩儿呢,来来,老姐姐跟我走,我家就在前面。”
刘香兰领着人往家走,走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过瘾,随即扯着嗓子冲身后那些人喊:“过几天都来我家喝喜酒啊!”
远门村没几个人真待见刘香兰,多数都是想看她栽跟斗或出丑,刚才期待了半天,没想到自个儿变成捧场的那一个。
转念又回头相比自家女婿哥婿,谁不是算计定了把人给说走的,还有更不要脸的,把哥儿女子骗了身子,拿大肚子来讨价还价的。
这些人是越想心里越不得劲,酸气近乎要从眼珠子里冒出来,那屏哥儿无非就是样貌好些,哪来这么大福气,嫁这么体贴人的爷们儿。
高坪村也有看不过眼的,连笙便是其中之一,他如今就快要生了,婆婆舍不得让他干活,所以只能每天流连在村里攒头接耳的人堆里,听一些自己不爱听的。
“前几日县上马裁缝都亲上门来的,喜服都做好了,我过去瞅了一眼,啧啧啧,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体面的喜服,穿在屏哥儿身上,那真真一个好看。”
妇人说完还又同连笙搭上话:“笙哥儿啊,你家屠夫这些天怕是也有得忙了,听说封家老大定了整只的猪羊,只等着后日开宰了。”
连笙扯了扯嘴皮,皮笑肉不笑道:“是呀,昨儿牵回来的。”
他和屠夫成亲时,本以为那酒席能多排场,奈何婆婆是个精打细算的主儿,小半片猪和一整副下水就给打发了,为了这事儿,他娘如今还时不时念叨几句。
连笙心里仍旧争着一口气,总想着来日方长,郁屏那肚子这么长时间连个动静都没有,哥儿本就不好怀生,没个儿子傍身,看封季同能稀罕他到几时。
说来说去,最高兴的还是封家,淼淼一面嘟嘟囔囔的拿钱出来置办,一面又都要挑好的买,就郁屏身上的喜服,光是布料就花了二两银子。
去县里采买时,也是淼淼跟着一起,郁屏记挂他心疼银子,只选了普通面料,谁知淼淼不乐意了,说他们屏哥一定要最好的。
另外还有头饰,鞋子,布置新房的所有物件,全都挑好的,海生和封季同套着牛车马车拉了几个来回,临近婚前两日才把东西置办齐全。
既要办得风光,那么一切礼制和风俗也要遵循,新人婚前不能见面,郁屏需要和未出阁的女子哥儿一样,提前三日回娘家待嫁。
自打从北境下来,两人朝夕不离,离开半日都想得紧,郁屏清早走的,封季同下午便坐不住了,心里没个主意,干什么都空落落的。
说来也巧,砖窑的人来信儿了,说他定的那批薄砖已经出窑,可随时过去拉,封季同这才套好马车,邀着海生一起去县里拉砖。
跑这一趟,海生要的工钱可不少,得知封季同要建个澡屋,他也来了劲头,狮子大开口要了二百片薄砖。
“匀你二百片可以,不过这几天你跟我一起把澡屋收拾起来,一定要在成亲那日完工。”
两人一拍即合,砖一拉回来就开干。
不仅是澡池,就连整个屋子都要重新整修一番,墙面用黄土全部重新抹一遍,地面铺厚砖,另外还要找石匠切两个凳子,以及放清洁用品和衣物的柜子。
浴池砌起来最是消磨功夫,用厚砖将形状砌好后,还要熬煮糯米制成石灰浆,一点点把砖缝填好才能贴薄砖。
表面的薄砖缝依旧用糯米浆填补,既要美观还要光洁,不然人躺在里面硌得慌。
从砖拉回来到迎亲那日仅剩两天一宿,为了赶工,封季同讹得海生都没睡,打夜作把澡池修了出来。
“霹雳哐啷”了一晚上,淼淼三番两次想起来发牢骚,早间起来去后院一看,只见大哥趴在浴池上,拿着磨砣一寸一寸的打磨池底。
一旁的海生在干草堆上和衣而睡,鼾声震天。
淼淼里里外外打量了半天,角角落落都精细得无可挑剔,看起来既舒适又暖和,想着自己今后也要在这里面洗澡,被吵得半宿没睡而生出的躁郁瞬时荡然无存。
心情大好,来抱干草时还贴心问大哥早上想吃点什么。
封季同熬了一整宿,下午才把澡屋收拾妥协,接亲是隔天黄昏,还来得及睡一通好觉。
婚宴定下十二桌,从接亲当天清晨开吃,渭水县的风俗是不收桌,即便没人也要留守夜的在,直到隔天正午才算结束。
封季同一大早就被叫醒,前来督婚的是族里最老的长辈,事无巨细在耳边提醒,从穿婚服开始,到一整日下来的章程,一有不对的地方便要训人。
“头簪不能用这个,不吉利,里衣也去给我换了,必须要一身正红。”
封季同一天什么也没干,光被念叨就已经昏头转向,好在襄哥儿和海生在外面张罗,做席的也是从县里请来的厨子,总之封季同今天最大的任务就是按章程做一个合格的新郎官。
从早晨就开始敲锣打鼓,喜庆的乐声几乎从高坪村传到了几里外的远门村。
郁屏何尝不是一早就被叫醒,先是沐浴,再是去宗祠拜别祖宗,族中的长辈也不能落下,带着红礼一家家拜别。
习俗繁冗而琐碎,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庄重,早早仙去的祖宗,说话举重若轻的长辈们,有他们做见证,他与封季同便是天赐之缘,地造夫夫。
等这些都弄完已是午饭后,刘香兰见日头已向西偏,连忙抢下郁屏手里的饭碗,跳着脚道:“赶紧的赶紧的,梳头穿衣,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饭吃一半不让吃那才叫难受,郁屏在梳妆台前忍着饿坐着,任妆娘捯饬他的脸和头发。
妆娘两鬓发白,眼珠混浊,但梳妆技艺不得不让人叹服,刘香兰肯花重金把她老人家请过来也是难得。
妆娘也不藏着掖着,只说自己眼神不好,屋里多点几盏油灯,刘香兰向来以郁屏的相貌为傲,自然极力配合。
话说郁屏当年去封家,连个过场都没有,本以为再没机会为他操持,却不想哥婿成人之美,让她补足了这桩憾事。
妆娘年纪虽大,但手劲不小,梳头时郁屏脑袋被扯的东倒西晃,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扯下来。
头油的香味在鼻尖乱窜,平素恼人费事的长发经由妆娘的手一摆弄,竟有了不曾有过的光彩。
样式看着简单,实则梳起来极其费事,青丝根根分明,整齐中透着庄重,一只正红锦绸包杆的凤钗锦上添花,如云边钻出的浴火凤凰点亮整片云层。
妆娘举着油灯照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虽说哥儿出嫁不用像女子那般妆点颜面,但该收拾的地方也得弄细致了,哥儿皮相生得好,倒也省了我几分气力。”
听这话大概是已经整利落了,郁屏手臂伸将开,想起身舒展一下,不料才离开凳子就又被摁了下去。
“妆面还没弄,别乱动。”
还要化妆?
郁屏内心抗拒,毕竟骨子里还是个男人,平素也最是不待见脂粉油腻之人。
“我觉着这样就很好,脸就别收拾了吧!”他心里已经预想到自己两颊殷红,嵌着鲜艳的红唇,把他这张尚留一些男性特征的脸掩盖得分毫不剩。
刘香兰接言道:“那怎么能行,谁成亲不得从头到脚收拾利索,一辈子就这一回,自然要多风光多风光。”
妆娘也跟着补腔:“可不就这么一回事儿,哥儿耐着点性子,用不了多久的。”说罢又体贴的补了一句,“想来哥儿不喜艳丽,那老身就装扮素些,旁人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郁屏这才如获大赦道:“那就有劳妆娘费心了。”
虽然素,但也没少下工夫,光是涂脸的就用了好几样,石黛描眉,胭脂花片压唇,最开始嘴唇颜色过深,与整体妆容不符,妆娘对比过后又用面膏遮了遮,这才不那么突兀。
郁屏看着铜镜里依旧留有几分男子气的面容,精致却又不浮夸,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他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静心等着封季同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