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封季同往家中写信,郁屏也看过几次,所以对于他的字迹也算熟悉,看着信封上“休书”两字,不知其中因由的郁屏,忽而心都跳乱了。
避着封季同把东西捡起来,在油灯下拆开,先看落款与开头,已经毫无疑问,这是封季同写给自己的休书。
其间内容再没看下去,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床上侧躺背对自己的人,心中升腾出各种各样的猜想。
是自己太得意忘形了?
显然不是。
这些猜想,在最近这些日子里的相处中无法成立,郁屏深信不疑,这封休书在大婚后第一天落在自己手里,定然是个误会。
如果对着旁人,又或者是之前得封季同,郁屏可以静下心来把事情弄清楚,不会生气,也不会说一些多余的话,但如今,彼此成为了最亲密的人,一想到对方在写这封休书时心里的狠决,以及险些让彼此错失对方的可能性,心头的火立马蹿上眉梢。
“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又该改口了。”郁屏捏着信纸,目光森幽,昏暗里脸都冰到了极点。
封季同心中不乐,躺在床上半天没动,无非就是等着郁屏来靠靠自己,一点触碰,或一句深夜情话都能把他哄好。
眼下终于等来了,可对方的语气是说不清的怪异。
封季同在床上坐起身,脸上有些茫然。
郁屏将油灯往床的那侧推了推,把休书铺展在亮光可照及的被面上,做完这一切,他抱起双臂,以一副占有绝对主导权的姿态说道:“是不是该改口了,前夫。”
听到“前夫”两字,封季同后背一颤。
被面上的信他只扫了一眼,根本不敢长久注视,以往的记忆一点点延伸过来,当初的心境与眼下的慌乱,碰撞在一起时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得他无地自容。
令他费解的是族老为何要将这休书连同礼单一同送过来,并且还稳稳当当落到了郁屏手里。
这不是找事儿嘛!
封季同手足无措,直接光脚跳下床:“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见他这样,郁屏略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角,等封季同下床他又爬了上去,然后裹着被子窝在角落,佯装出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的委屈模样。
封季同一着急,一把将信抓在手里,然后疯魔似的撕了个粉碎,以行动证明这封信的无效。
“我看都看了,撕与不撕又有什么意义,总归以后你还能写。”郁屏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被窝里,为了忍笑把牙都给咬疼了。
封季同一着急就爱抓头,一着急就语言组织障碍,在郁屏面前,他根本不是对手。
郁屏继续加码:“今天再让我住一宿,我明天就把东西收拾好,然后回远门村!”说着就扯开被子躺下,他都没敢多看封季同一眼,只能抱着被子,忍笑到浑身颤抖。
看着被褥下轻颤的身体,封季同到嘴边的话怎么也组织不起来,畏畏缩缩往前走了半步,小声道:“你别气,你听我解释。”
郁屏咬着牙语调紊乱道:“那你倒是解释啊!”
封季同摸着被面,蹑手蹑脚的爬上床,将身体凑上前去,语气低沉道:“那时北境战事不稳,我怕自己再回不来,放心不下家中几个小的,于是这才留了信在族老那里,若是你待他们不好,便……”
如果今日这封休书不面世,封季同怕是早忘到沟里去了,再回想起当时的心境,多多少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郁屏的秘密他心中深知,虽然从未当面说开过,但他断定挂心的不是那个连面都未见过的人,对于不爱重的人,尚且能做到权衡利弊,可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他,一点小事就能让他乱了方寸。
郁屏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他,只不过想看他着急,看他因着在乎自己而表现出来的种种有悖于本性的举动,眼下一切得逞,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
随即松口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就去年秋天。”
若不是救下泱儿,举止反常,怕是都等不到写这封休书,郁屏就被休回了远门村。
一切衔接得刚好,差一点儿都不行。
郁屏敛住笑意,平躺在床上,眉宇随着思绪一点点飘远而彻底舒展开。
他想到的东西太多了,一片片如春日山间野云,飘忽不定,看似绵软实则攒了整个冬季的雨,每一滴都积攒着封季同磅礴的爱意,无需言说,只要他想,这场雨顷刻间便能下下来。
封季同像个等待被训的孩子,脊背挺得老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见他这样,郁屏有些不忍心继续捉弄他,于是拍了拍被面:“你冷不冷啊,光脚在外坐着。”
封季同脸上是如获大赦后的不可置信,他不敢想象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踟蹰地捏起被角,然后一点点将身子挪进被窝。
郁屏侧身面对他,左手撑着脑袋,悠闲的姿态下双眼灵动,让人无法猜到他在想什么。
两人中间的位置能躺个娃娃,郁屏不动声色的往他那边挪了挪,将胸口贴到他僵硬的臂膀上。
随后在被窝里挠着封季同的腰侧,“休书既撕了,我便不再与你计较,只不过……你睡这么远是几个意思?”
话音未落腿又搭了上去。
封季同一直都不怕痒,郁屏的手这才得以肆无忌惮在他腰间游走,被褥下精壮如铁的腰身,又带着似火的热度,叫他无比贪恋。
封季同僵硬的四肢稍稍有些缓解,随后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生气了?”
摸了半天,郁屏哪里还记得生气的事,不过还未完全松口:“生气,怎么会不生气,只不过今天澡洗得舒服,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手是越来越过分,惹得封季同气息一阵紊乱,热血沸腾之下,气势也缓过来不少:“以后你不准再说前夫两个字。”
“你能写休书,我叫句前夫还不让,不好这么厚此薄彼的哈!”
封季同将他乱来的手禁锢住,然后狠狠摁在胸前:“你刚才叫那一声,到现在我这儿还疼。”
和郁屏处的这些日子,封季同倒是学会了说这些俏皮话。
郁屏顺势在他胸口捏了捏,手感膨实,内里则是强而有力的心跳撞击肋骨时的震动。
闹得差不多了,他将脑袋埋进对方颈窝,贪恋似的来回磨蹭,随后在其耳边喁喁私语:“谢谢你事事把我放在心上,也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澡池我很喜欢,下次一定咱俩一起泡,等他们不在的时候。”
说完指尖一刮,这个举动无疑是把火星扔进了干柴堆。
这样的情话是洪水猛兽,将人的意志一点点击溃,封季同伸手一揽,直接把郁屏整个人揽到自己身上。
他想学着郁屏那样,把心中的点点情愫化成动听的言语,由耳骨渗透进大脑,渗透进方寸之地,可每次尝试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后化成力量将人紧紧拥抱。
郁屏在天旋地转过后并不慌乱,只是盘发的簪子掉落,一瀑青丝沿着面颊滑落,挡住所有视线。
他用十指摸索着,一点点摸上封季同的眉梢,直至摸到眉心处,才在对方眉间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我喜欢你,封季同。”
封季同握住他的腰,将人往下拉了拉,然后将胸口贴在对方耳边,情不自禁道:“来,你听听。”
好几次都是这样,郁屏有些不解:“你想让我听什么?”
“它是不是要跳出来了?”
郁屏会意后闷闷地笑起来:“好像是。”
说完又攀着封季同的肩往上挪了挪,然后不假思索的吻了上去。
他并不想就此进入主题,所以只是点到即止,末了又问了句:“把这里封严实了,它还会不会跳出来?”
两人在情/事上磨合许久,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无需说出来,封季同当知他在攒火,长夜漫漫,各自都精神饱满,怕是还早得很。
封季同意犹未尽道:“你再试试,刚才我没来得及问它。”
郁屏配合得当,这一次持续了很久。
这一夜油灯燃到天亮,两个人在纠缠到筋疲力竭之后才相拥睡去,被褥里的热度将一切涣然冰释,一夜增一夜,清晨的曙光照在大地,是岁月的流逝,更是情感的增进。
转眼间春季走进尾声,还在北境的卫长卿受兄弟之托写了举荐信送至渭水县衙,县令在毕恭毕敬读完来信后,即刻派人到封家通报,称巡检司一职空缺,封季同可随时上任。
封季同从打定主意到征询意见再到对方答应,足足耗费了一个季节,可郁屏即便是应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
巡检司一职,主管整个渭水县的治安,无大事的时候只需巡逻或押解犯人,碰上穷凶极恶的免不了要犯险,倘或再有山匪流寇,那与在沙场便无丝毫区别。
总之郁屏就是担心他的安危,先前在北境身受重伤的光景还历历在目,他才不愿再来一回。
可是他心里又清楚,像封季同这种性格的人,注定是要干一些除暴安良、庇佑乡里的大事,若长久在家干坐着,指定会把人坐废。
谁都有自己的坚持,再亲近的人也不便多做干涉,郁屏用这个将自己说服,最后才松口让他去。
幸亏家里还有匹马,县里虽不近,但有了马不至于耽误每天回家。
过了明日谷雨,封季同便要去上任了,郁屏一早将他午休小憩的被褥收拾出来,还有一整套的换洗衣物,若是碰上值夜,也是回不来家的。
等待上任的这些日子,郁屏没少抱怨,本以为念叨多了心里那些不舍和担忧就能逐渐消散,可突然间不知怎么了,看着自己给封季同收拾出来的大包小包,竟突然发起了脾气。
“不就是觉得在家没份事业会让人看不起嘛,总归是我风头太过了,你怕没了面子,不让你去你非得去,你哪里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就要你的面子。”
封季同在外面刷马,郁屏为了让他听见故意说得很大声,“还每天回来做什么,反正天不亮就出去天黑才能回,多带条被褥过去,长长久久在那住着,家里没人惦记你。”
话说到这个地步,难免把封季同的脾气也给惹了出来,他本以为这几天已经把人给说通了,不料对方话越说越难听,随即扔了刷子往西后屋走。
一边走一边说:“之前是征求了你意见才让人写得举荐信,你若不愿意一开始就别答应,何必整日说这些来膈应人,再说……”
封季同走到房门前,看到坐在床上无声落泪的人,瞬间心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