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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季同打马从闹上街经过时,买了郁屏点名要的茱萸酱,另外还又买了份糕点,回家时日头刚落,村里炊烟正盛。

    回家见冷锅冷灶,于是问淼淼郁屏去了哪里。

    淼淼正在摘菜,闻言用胳膊肘指了指西后屋:“屏哥一整天都在地里,估计累狠了,在屋里一直睡着呢!”

    地里的菜出秧后急着移栽,前几日封季同跟着一起弄了七成,其实也没剩下多少,郁屏做地里的活儿做惯了,本以为游刃有余,不想回家后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封季同若有所思的蹲下来帮忙摘菜,半晌后交代淼淼:“我不在家时你看着他点,地里的活可以等我休沐时候再做,家里也不指着那点收成度日。”

    郁屏做了两世的农民,不论贫富,春生夏长是刻在骨子里的轮换,应季时若任由土地荒废,在他这里便是罪大恶极。

    于封季同也是一样,只不过心里不想他太过劳累,尤其是自己有了差事,翰音又不在家,田间地里一人忙碌,累就不说了,形单影只的想到心里就不忍。

    淼淼知道大哥心疼他屏哥,孩子气揶揄道:“行,下次屏哥再这么起早贪黑,我就拿绳子把他绑了。”

    封季同看弟弟还是个孩子,不至于被他打趣,也不接茬,只问今日郁屏有没有发脾气。

    淼淼一脸迷惑,脑袋一歪道:“大哥这话问的奇怪,屏哥向来温柔,你什么时候见他发过脾气了。”

    果不其然,郁屏的脾气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将晚饭做好后封季同才进屋把人叫醒,郁屏睡了一个多时辰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也不知道饿,见到封季同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茱萸酱买了没。

    茱萸酱入口辛辣,一般只用做佐料,即便做成酱也不能多吃,饭桌上郁屏直接拿茱萸酱拌饭,桌上现做的菜是看都没看一眼。

    泱儿见他吃得香也想试试,淼淼用筷子尖蘸着给他尝了一口,不料才舔上去泱儿就捂住了嘴,然后就一直要水喝。

    封季同夹了块鱼,挑好刺后才送进郁屏碗里,顺带提醒道:“这酱辣心,吃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不碍事,我以前吃过比这更辣的。”

    郁屏近几日看什么都没胃口,嘴里能淡出个鸟,今日若不是有这酱,怕是半碗饭都下不进肚。

    他不愿拂了封季同一番好意,那块鱼夹着米饭一起送进了嘴里,咀嚼过后立马苦住了脸:“这鱼土腥味太重了,淼淼你从哪弄来的?”

    “就何伯池塘里的啊,一大早捞上来的,新鲜着呢!”淼淼说完又夹了一口细品,只觉味道鲜美,哪里会有土腥味。

    “还是你俩吃吧,我吃着怪怪的。”

    一顿饭下来,郁屏只用酱下饭,旁的菜是一口没没动,封季同看在眼里,满脸忧心。

    封季同怕他没吃饱,饭桌上就将糕点拿了出来,郁屏和两个小的都挺爱吃,见状他尝都没尝,默默收拾碗筷进灶间洗了。

    郁屏饭后都有散步的习惯,后面也成了封季同的习惯,十五的夜里月光正盛,两人漫步在村间小道上,月色下郁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叹道:“吃的可真饱,这要不出来溜溜食,怕是得胖不少。”

    封季同用手搭着他的肩头,闻言捏了捏郁屏的胳膊,“胖就胖点,反正也抱得动。”

    “那能行嘛,人一胖就容易吃亏,干多少活人家都说你好吃懒做,我这么勤快才不想被别人说懒。”

    郁屏一面走一面看着天上的月亮,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仔细看看还真是这样,那一点点欠缺的圆满,瞬间就败了他的好心情。

    “以往咱们不都是从海生家那个方向走的嘛,今天你怎么带我走这边。”

    如果不朝这个方向走,定然不会欣赏到这败兴的月亮。

    都怪封季同,让他的好心情没了。

    “今天夜里又没风,走哪边都一样,不就散个步而已。”

    “哪里就一样了,平常你都不带我从这边走,好好的为什么要换方向?”

    封季同据理回道:“明明你先出的院子,往这儿走也是你带的头,现在怎么又说成是我带着你了。”

    “你胡说,我从来不走这边,你就是故意的,让我看这劳什子月亮,圆又不圆还晃眼睛,你就是不想跟我一起散步才故意这么做的。”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封季同完全想不明白究竟是月亮招了他还是自己招了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简直让他猝不及防。

    “你一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可没这么说。”

    “我听见了,你在心里说的。”

    “……”

    “这步你自己散吧,我回去了,今后我出来你别跟着,免得一脸不耐烦。”

    郁屏说完就快步往回头,留下封季同一人在月色下凌乱。

    他从来没认真对郁屏生过气,偶尔见他耍耍性子只觉得可爱,可近几日真的太过反常,封季同不禁想到若往后一直如此,自己要如何应对。

    怕的还是自己会失去耐心。

    在原地站了好半天,封季同才慢慢往回走,临近自家院子,听见郁屏在逗泱儿,欢声笑语一片,唯独没他的参与。

    这一刻,他觉感觉自己像个被自家夫郎厌弃的男人。

    夜里进屋,郁屏还是没搭理他,只有睡熟后贪暖才会挤进他的怀里,封季同半宿不成眠,一直在想郁屏的反常。

    这种反常似在哪里看到过,但因为记忆久远,才抓到一点头绪就又断了,这半宿封季同从月亮想到自己巡检的差事,在不解和困惑中渐渐睡去。

    后半夜母亲入梦,亲自给他解惑。

    梦里,父亲耷拉着脑袋在母亲面前,似做错事的孩子任凭数落,原是母亲行动不便许久未洗头,笨手笨脚的父亲过去帮忙梳洗,不想头发越梳越打结,最后竟是梳子死死缠住头发,废了好大的劲才取下。

    画面一转,一家四口正在吃饭,母亲才吃两口就愤然落泪,说自己竟能把饭煮得这么硬,肚里的孩子没长牙,这让孩子怎么吃,父亲全程闷不做声,等到母亲不哭了,这才心甘情愿端着饭去到厨房,然后重新又煮了菜粥。

    这些原就不是梦境,是母亲怀淼淼在肚里时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这些记忆深埋在封季同的记忆里,然后在这个毫无头绪的夜里以梦的形式展现。

    这个梦很长,长到足可缓解对双亲的思念,当然也很真,当封季同睁开双眼时,清明的眸子里尽是喜悦。

    在此之前,封季同没有特别期待过这个,可随着预感的愈发强烈,他已经按耐不住要给孩子起名了。

    看郁屏这个样子,铁定是自己都没察觉,封季同急于求证,刚睁眼就出门请人去了。

    稍好些的大夫都聚集在县里,以往村里人为图方便,都是在邻村的土医生那里看病拿药,严重的未必能治,但给怀生的哥儿断个脉还是够用的。

    封季同快马将人请了过来,然后轻言轻语的去唤郁屏起床。

    郁屏睡得正实,突然被叫起难免会有起床气,即便喊醒他的人语气温柔,并帮他穿衣,郁屏也难给他个好脸色。

    “你到底要干嘛,这一大早的。”

    早间天凉,封季同还特意给他多披了件厚衣裳,“我请了大夫过来,你让他给你切个脉。”

    郁屏双眼迷离:“我又没病,切什么脉。”

    封季同语气温柔到极致:“不是病了,是别的,先让大夫看看,一会儿再睡。”

    郁屏只是没有怀的经验,但这并不代表他蠢,看封季同那喜上眉梢的样,怕不是要当爹了吧。

    “你是说……我有了?”

    封季同这才给他系好腰带,“我猜想是,所以才把大夫请了过来,是与不是,一会儿就知道了。”

    郁屏眼球震颤,仿佛晴天霹雳过身。

    他内心仍旧是个男人,哪怕整日与另一个男人交颈相靡,哪怕现在这副身体是个哥儿。

    能生孩子的哥儿。

    这些他一早就清晰明了,即便早早想过会有这一日,可不经准备就告诉他有了,如何能接受?

    不是都说哥儿不好怀生?他和封季同才在一起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

    杀了天,杀了天……

    郁屏脚后跟狠狠抵在地上,抗拒出屋接受诊脉,封季同只当他和自己一样乐傻了,随即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先别高兴太早,一切还得等大夫探过脉再说,若是我猜错了,岂不是空欢喜。”

    高兴个头,最好是空欢喜。

    郁屏抗拒无效,被封季同连拉带抱带到正厅。

    别看土郎中胡须发白,眼神却好得很,见郁屏眉心的孕痣颜色发深,两眼乌黑,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郁屏颤巍巍的把手伸将出去,同时不放过土郎中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他等待着,祈盼着,但郎中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做无用功。

    才搭上脉,郎中便欣慰点头道:“估摸着有月余了,难为你们发现的早,有些哥儿快三个月了还浑然不知。”

    说着就将诊脉的绢布拿下,连同郁屏心头最后那点指望一起收进诊箱。

    封季同按耐着激动付了诊金,并为自己不能骑马将人送回致歉,土郎中毫不介怀的笑道:“无妨无妨,你俩先乐着,老夫就先告辞了。”

    这是封季同最顾不得礼数的一次,郎中还没走出院子,他便拉着还处在懵怔中的郁屏进了屋。

    郁屏好半天回不过来神,封季同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看着他来回走动,一刻都停不下来。

    怀是怀了,可要怎么生?郁屏脑子里全是这个问题,现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肚子里小生命的存在,像地里隔夜就出芽的菜苗,春风一来便疯一般的肆意生长。

    捂都捂不住……

    但心里又不全然是震惊和抗拒,这个新生命将会成为一根斩不断的线,把他和封季同长久的牵绊在一处,往后他们是至亲,是对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郁屏悲中生喜,喜中生忧,孕期本就被情绪牵制的他早已不能自控,他双手垂落,胸膛起伏一点点加重,最后竟不遮不掩的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骂:“封季同你个混蛋,你就不是人,你以后都别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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