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麦的成熟,天气越发热起来,与此同时都城那边发下年晌,只不过与往年有所不同。
数年战乱平息不久,国库还未充盈,无奈之下只得用田地抵发年晌,论品阶,封季同为正七品,得良田五十亩。
封季同临睡前才将此事说出来,郁屏听后有些迷茫,他枕在封季同大腿上问道:“意思是以后咱们就是地主了?”
那可是五十亩良田,别说自己拿来种,即便是租赁出去也够一家人吃用了。
“想什么呢!”封季同点了点他的额头,将他地主梦点破,“田地归属于朝廷,说是赐,实质上是用这五十亩田的税收抵做年晌,下一年若是国库充盈,便不会再行比法了。”
“啊……”
地主梦骤然破碎,郁屏还有些小失落。
不过很快他又有了主意,“所以说一年内,这五十亩田的使用权,我们可以自行分配?”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要看这田地在什么位置,以及先前租用的农户是否需要续租,毕竟农民靠田地吃饭,我们也不好强行收回。”
封季同耐心解答完,忽而问了句:“你这么问,难不成是想用这些地做点儿什么?”
“是有点想法,只不过有风险,再者这小家伙也要出生了,我且小打小闹一下吧!”
封季同的手搭在郁屏肚子上,最近这段时间里头的热衷于比划拳脚,每当封季同的手贴上去,那小家伙就用擂郁屏肚皮的方式回应爹爹。
郁屏的肚子一会儿鼓一个包,他都已经习惯了。
封季同一面跟孩子玩一面回应道:“你要实在想那就放手去做,只不过有一条我要你记住。”
郁屏仰头:“什么?”
“凡事无需亲力亲为,当个军师就够了。”
郁屏耸耸肩:“我当你要说什么呢,这没两个月就要生了,到时这孩子都够我忙的。”
九月之后能种的东西并不多,夏季一过气温便渐渐变冷,大多数农户都会选择继续种冬小麦,等种子落地,这一年的忙碌也算是接近尾声。
郁屏是个急性子,眼看着冬小麦播种的时节快到,上半年存起的种子便搁不住了。
等到封季同休沐那日,郁屏使唤他去县里采买了不少油布,只等着菜棚框架搭建出来盖上,一个暖棚就算完工。
郁屏选了块离家最近的地做试验,落地小半亩,担心雪水化后将菜根沤坏,所以选了地势相较于其他田地略高的位置。
油布不透光,只能做到保暖作用,所以在暖棚里能种的东西有局限性,郁屏一早就挑选好了菜种,并打算将其改良成现代才有的品类。
但凡郁屏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高坪村的人就要凑过来问西问东,谁都知道他这一年来种蘑菇赚了不少,活儿轻巧赚得还多。
郁屏偏还不吝赐教,别人怎么问他怎么回,这些人听得仔细但心中存疑,竟没一个真照做的,眼下见他又要整稀奇玩意儿便都留意着,看能不能摸清门道。
这天海生和封季同两人在地里打桩,一上午才将十六根木桩钉进土里,后面搭棚梁两个人弄不了,还是先前也在北境的凉根和柱子过来帮忙。
帮忙他们心甘情愿,但占比更多是家中母亲提点的成分,菊香婶错过了蘑菇,这次实在是不想再错过暖棚菜了。
她心里可会算计呢,不说同干,只热心肠的过来帮忙,等看明白了门道再自己整,如此一来省了风险,哪怕郁屏没弄成他们也就损失点气力,可比把银钱扔进去试水划算多了。
菊香婶把儿子支使过来后一直赖着没走,跟在郁屏身后当指挥,要么这里斜了那里角度不对,真不指点错处出来,她还不大好意思继续赖着。
郁屏见他卖力,明知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也不避着,反倒乐得让她帮看,他挺着个大肚子,忙活大半天还真有些累了。
菊香婶喉咙都喊干了,可算让他们四个把棚顶架正了,才抽空歇上一会儿便过来向郁屏打听,“我说屏哥儿,这油布不透光不透气的,叶子菜捂在棚子里,那能长出来嘛!”
“我心里也没个准数,这不还得试上一试嘛,要真长不出来就拿这棚子养鸡,总归不浪费东西。”
两个时代的同一种农作物用同一种发式是否能种出来郁屏不得而知,所以暂时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外一谁有心效仿没能成功,他倒成了罪魁祸首。
可这话落进菊香婶耳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她想着还是得让凉根多上心,郁屏藏着掖着总不至于把跟前的人防得滴水不漏。
于是扯着嗓子同儿子喊道:“凉根啊,近些时日家里也没啥活给你干,你就留在这给你封哥搭把手,先前在北境他也没少照看你,你可不能承恩不报。”
郁屏揉了揉发痒的耳骨,脸上表情极其复杂,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却还要搁这跟她演戏,若不是闲得没事儿干,谁兴搭理她。
“行了婶子,忙活一天了,夜里来我家吃饭吧,后面几天还得指着凉根哥帮忙呢!”
“什么帮不帮的,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见外话。”
郁屏推拒不得,搭棚这几日只能任由菊香婶凑在跟前,听她嘘寒问暖,说一些甚是悦耳的体己话。
等暖棚搭建好,郁屏迟迟未动手,干放着有大半月,才开始翻地泡种。
这种子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同蘑菇一样一次播种可收割好几次,原先郁屏是想着种韭菜,但碍于暖棚不透光的局限性,只能选择不需要光照的韭黄。
韭黄与韭菜本就是同一种菜,只不过因为种植手法不同而变成不同品种,况且韭黄口感更甚韭菜,若是能够在北境普及,那么冬季就不用只吃大白菜了。
种子一落地,郁屏便越发觉得力不从心,肚子越大夜里觉越发少了,小家伙白天消停,一到夜里就拳脚并用折磨人,晚上睡不好,白天便没多少精神。
北面一入秋,昼夜温差便大了起来,暖棚白天倒不用看管,可晚上温度低,若是不给棚内升温,怕是还没长出来便要冻死在地里。
室内升温其实不难,难的是人工,在搭建暖棚之初,郁屏便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
在夜里温度降到最低之前将棚内的四个火炕烧起来,烧的时间要得当,温度更要控制好,若是到了深冬季节,保不齐还要一夜烧上两次。
暖棚里的韭黄长势喜人,只不过天气越发凉了起来,眼看到了要烧炕的时候,郁屏忍不住发起愁来。
心下有些后悔倒腾暖棚菜,现如今不能亲力亲为,脏活累活还得落到封季同身上,这夜里起来烧炕冷就不用说了,还休息不好,钟那么些菜都不够把人折磨坏的。
想到这些郁屏翻过来倒过去的睡不着,如此一来,难免要吵到枕边人。
封季同同往常一样,才睁眼就把人揽进怀里,然后将手贴在郁屏后背,或抚触或轻拍。
困意正浓间,封季同心里的牢骚都给到了未见面的孩子身上,咕哝了一声:“等这孩子出来,我指定要收拾他一顿。”
郁屏闻言轻笑一声:“这话我可记着,到时候可别舍不得,惹我笑话你。”
肚里的孩子也不知听懂了那句,这会儿情绪更为高涨,郁屏摸了摸鼓包的地方,那大小怕是连膝盖肘都用上了。
“你看看,给他说生气了,这会儿在里面乱发脾气呢!”
封季同这便将手覆了上去,半玩笑半示威道:“你也别不服气,我是你老子收拾你天经地义,你现在折腾得越狠,我往后便削你越多。”
自从有了孩子,封季同没正行的时候是越来越多,诸如此类的话夜里没少跟肚里孩子说,父子俩倒像是能沟通起来,只要封季同在说话,这孩子便兴奋异常。
郁屏前世没少在电视上看到那些不顾家、且对孕期妻子辛苦视若无睹的男人,所以这一路下来,封季同的耐心与关切,让郁屏又攒获了他许多难能可贵的品质。
都说绚烂过后便归于平静,婚后生活更是左手拉右手,郁屏觉得大概是他和封季同不曾有过什么绚烂时刻,更多的是同他爷奶一样,在牵起对方手的那一刻,便把白首当成终点。
真情永远不会被岁月消磨,只会因着对方的好而升华,走到半路,或许昔日光华不再,但分量却比真金还沉。
两人说说笑笑半天,困意都消了下去,好在第二天封季同休沐,倒是可以睡个懒觉。
早间起了北风,温度骤降,郁屏估摸着夜里该给暖棚升温了,于是让封季同将柴火与干草搬到了暖棚里,以便晚上烧炕用。
忙碌间又被时刻盯梢暖棚的菊香婶看见,自是错无遗漏的问了一通。
待郁屏解释过后,菊香婶惊叹道:“我说当时见你们搭这棚怎么还起了灶炕,原来还有这用场,我说屏哥儿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我活了大半辈子可是闻所未闻。”
郁屏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上辈子就是专门种大棚菜的,还是先前的说法:“嗐,我也就瞎琢磨,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菊香婶体贴道:“总归年前大家伙都没什么事做,你要是有用的上凉根的地方尽管差使,别看他平素不次吱声,可干活还是中用的。”
其实菊香婶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只是郁屏没往那上面想,所以只是客套了几句,后面便不说话了。
菊香婶等不来想要的差事,竟还急了起来,看着那成摞的柴火,她着急问道:“这是今天夜里就要烧炕还是预备着?”
郁屏有些发愁的回道:“变天了,今天夜里就烧,。”
“那谁起来烧啊?”
郁屏指了指暖棚外摞柴火的两人:“一人烧一宿,第一茬韭黄上来倒是没多大问题,可想多收几茬,天回暖前都不能懈怠。”
“哎哟,你这……”菊香婶一声惊呼,面上难掩刻意的心疼之色。
“我说屏哥儿你也太不会心疼人了,这封家老大在县里做巡检,差事本就不轻松,这夜里回来还落不下一个安稳觉,时间长了那可吃不消的。”
闻言郁屏更是一脸愁容,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无奈道:“那也没办法,我起来烧相公更是不肯的。”
话说道这个份上,就差一句点破了,菊香婶顺势拉住郁屏的手,解忧道:“前几日我还说咱们是一家人,你看你如今有难处了怎么就想不起家里人呢!”
郁屏一愣一愣的,“婶子的意思是……”
菊香婶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把话挑明:“这凉根没成家,成天又啥事儿没有,何不让他在棚里守着,左不过就是烧个炕,要有啥讲究的你直接同他说明白,他不是个蠢的,总不至于这点儿事就做不好。”
困扰了数日的难题竟就这么迎刃而解,郁屏难掩喜悦。
菊香婶再次补充道:“你婶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脑子灵光想让我家那傻小子跟你学学,这活儿我让他白给你干,你要是不嫌弃,一会儿我就让他把铺盖抱过来,夜里让他在暖棚守着。”
郁屏一早就知道菊香婶有意偷师,只是没想到她这么舍得儿子。
一早就想过,暖棚若是行得通,他便带着村里人一起干,眼下菊香婶把人送到跟前,且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即刻应承下来:“婶子这是说哪儿的话,凉根哥若是愿意,那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什么帮不帮忙的,都是自家人,往后再别这么见外了。”
郁屏可不能话听一半,心想这收成要起来了,凉根那可就是大功臣,到时候分多分少可就有的讲究了,菊香婶这人太会说道,要自己一个不周全,往后背地里可有的是难听话。
“婶子热心,我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着吧,日后收成若是能上来,我按人工分成算凉根哥两股。”
这对于菊香婶来说是意外之喜,她赶忙将话接下:“哎哟,要不说屏哥儿你会办事呢,婶子这心里老得劲了,你等着哈,我现在就是把凉根叫来,你好好教教他。”
菊香婶说完就疾走往家边儿去。
那头忙碌的封季同可没漏听他俩的对话,待菊香婶一走远他便靠了过来,点了点郁屏眉心的孕痣笑道:“这下总不用愁的睡不着觉了。”
“嗯哼……”郁屏眨了眨眼,随即将手从封季同衣领处伸进去,“菊香婶可比我会疼人。”
郁屏的手被风吹得冰凉,封季同才干完活,身上热气正往外散,被这股凉意一激,不禁打了个冷颤。
封季同无奈笑笑,然后抓住郁屏的手往下压了压,再裹紧衣领,“再多捂会儿,等手热了再拿出来。”
说完便将人搂进怀里,深秋的冷风尽数被他挡下。
两人没羞没臊的在田埂间腻歪,看得海生一脸鄙夷。
他悄不声儿的说了一句:“夫郎要不在跟前偷懒都没个由头,这柴到底搬不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