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姜家如今好歹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人家,你身为姜家小姐,即便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也得学着别人贞静淑女些才是。眼看着就要及笄了,还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小怜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看来她家小姐今日心情极好,竟然能忍到现在。
姜知欢也没想到自己能听她讲这半天,眼看着老太太越说越上头,终于笑着道,“祖母,咱们这乡下人家,哪有什么及笄的说法呀?那都是人城里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才兴的。”
都是乡下地头,装什么豪门大户,懒得看老太太难看的脸色,姜知欢继续补刀,“话说回来,往前数二十年,咱家还在地里刨食呢,多亏有祖父母那时候的田间辛苦劳作,才让爹娶到了我母亲这样的贤妻良母。”
“自从我爹娶了母亲,咱家是彻底改头换脸,从地里刨食的变成了如今这富贵模样,难怪人家说娶妻娶贤,祖母当初真是有眼光,您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姜家能有今天跟你老太太没有半点关系,没有她母亲,她姜家至今还只是个靠天吃饭的农户罢了,现在在这儿摆什么谱。
她最清楚祖母心头的刺,就是她母亲,小时候便不止一次听见祖母背地里骂母亲不敬婆母,生不出儿子,祖母一直对母亲有意见。
当初母亲进门她想立规矩不成,还让母亲把爹撺掇出去彻底远离了她的掌控,等儿子儿媳回来又发了家,儿子也被媳妇训得言听计从,让她这个婆婆一直落于下风。
因此老太太逮着机会就要贬损姜知欢,小时候姜知欢尚且不在意,长大之后看清家里的形势,更加不会在意。
反倒学会了拿母亲来刺她,反正她不敢也不会去跟母亲告状,爹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来做不了母亲的主。
不过瞅着老太太铁青的脸,姜知欢还是就此打住。
姜老夫人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气的险些连手中佛珠都捏不住,“你倒是跟你娘一模一样,牙尖嘴利。”
“谢祖母夸赞,我会转告母亲的。”
见再说就又要把人气晕过去,姜知欢无趣的撇了撇嘴,“祖母若无要事,我就先回房了。”
“慢着,”姜老夫人强忍着怒火出声,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急切,只因她若出声再晚一步,这小丫头就要跨出门槛去了,真是没规矩!
“祖母有何吩咐?”
“我听说有人又在城里看见你和严家那穷小子在一起了?”想起之前的那桩流言姜老夫人又忍不住皱眉,若非那时她生病卧床,非得好好教训这丫头一番不可。
整日在外晃荡,不知检点,惹得流言四起,若非她与人有了首尾,别人又怎么传出这样的话来?
姜知欢一听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于是便含糊道,“不知道祖母说的那人是谁?在何处看见的?我怎么不知道,小怜你知道吗?”
小怜老实脸摇头。
主仆二人齐齐无辜的望着老太太。
姜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再三劝诫自己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平白无故当然不会关心姜知欢,在她心里这就是个丧门星,就是有姜知欢的存在才阻了她的孙子来到这世上。
从小她就不喜欢这个丫头,果然长大之后跟她娘如出一辙的讨人厌。
就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还想继承姜家,她一想到姜旺那个糊涂虫就生气。哪有把偌大家产交给女儿的,传出去人家不笑话死姜家了。
就现在都有很多人背地里嘲讽她姜家没儿子,断根了,听得她心窝子都疼。
偏偏她儿子一心只听那个女人的话,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心中思绪纷飞,姜老太太面上却分毫不显,她知道田明玉的打算,一直想给这丫头找一个听话老实家境贫寒的赘婿,日后好把家业交给她,她偏不让她得逞。
姜家的财产只能交给姜家的子孙。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姜家的大小姐,屡次和一个穷酸小子传出流言算什么事?”姜老夫人不悦道,“你这年纪也不小,正该说亲了,若是传到外面去,以后还怎么找一门好亲事?”她还打算把人嫁去城里大户,绝不能让这丫头跟姓严的在一起了。
她可找人打听过,这姓严的就一个寡母,家境贫寒,自己又是个懦弱没本事的,完全符合田明玉招赘的心意,真要让他俩成了,不就如了田明玉的意把人招赘回来。
虽说有大师批命在,但这丫头都活蹦乱跳到现在了,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早夭的命,眼瞅着能比她活得久,还能整天把自己气的死去活来。
姜知欢倒是从她话音里听出些什么来,合着这是打上自己亲事的主意了?
眼珠子一转,姜知欢便演上了,“祖母有所不知,那严家哥哥实在是俊美,孙女也是情难自禁,按捺不住,虽然他对孙女向来不假辞色,但孙女一见到他便目不转睛,难以自拔。”
小怜听得嘴角抽了抽,小姐,你确定你真的在演吗?
“...”姜老夫人难以置信的道,“凭你的身份和容貌,什么好男儿找不着,非得找他一个不成器的穷小子?”随即似想到了什么,换上一副和蔼的模样,“你若喜欢长得俊俏的,祖母改日为你仔细相看,定能找到一个比那严家小子更俊美,家世更好的。”
姜知欢心道你要真能找出这样一个人来我便随你姓,不过听起来老太太还不知道严哥哥在学堂和文华苑的事,不觉好笑,想要“棒打鸳鸯”却连人家底细都没弄清楚。
跟她闲聊这片刻倒不如回去睡觉,想着姜知欢便打了个哈欠,随意道,“那就辛苦祖母了,我先回房休息了。”反正没她母亲点头谁也别想给她定亲,没她同意她母亲也不可能随便就给她做主了。
姜老夫人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一门心思以为小丫头果真是个贪图美色的人,暗自琢磨着如何寻一门显赫亲事把姜知欢嫁出去。
*
很快便到了县试的日子。
今年的县试由县令主持,河西村学中共有七人参加,包括刘满仓在内,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水平相当有自知之明,奈何他爹娘强逼着要他也来考一考,口口声声称,“在学堂念了那么久的书,不去考一考咋知道不行?”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学堂是个什么德行。
屈服在老娘的威逼之下,刘满仓只得赶鸭子上架一般来参加县试。
因着河西村离县城不算太远,因此几人都决定当天一早坐马车去城里参考。临出发前一天柳夫子已事无巨细的将全部注意事项告知众人,也着重强调了考试纪律。
严丛凛静静听着夫子的话,他前世并未在东山县参加县试,而是在京城科举,一举中状元,是以柳夫子提示的信息虽琐碎,他也默默记在心中。
几人赶到考场外时天光尚未大亮,刘满仓百无聊赖的四处逡巡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忙高兴的挥手招呼,“文生哥!”
何文生跟在唐奇山身后,唐奇山一脸晦气的模样,正对他发着脾气。
自那次文华苑之后唐奇山便极不待见他,直到他托了关系进到蘅山书院更是没个好脸,任凭他怎么讨好也不假辞色。
奈何人家是院长的儿子,何文生心中再是忿恨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次次捧着笑脸送上去任人踩。
偏他越是装的卑微委屈,唐奇山越是瞧他不顺眼。今日也是因着唐院长当面嘱托,唐奇山才会和他一道来参加考试,却不妨在此处正巧碰见昔日同窗。
见刘满仓那兴奋的模样,何文生脸色难堪的想要与他打招呼,却被唐奇山讥讽不屑的眼神定住了身形。
“怎么不应,那是你乡下来的老朋友吧?发达了就不认人了?”唐奇山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当然也看到了严丛凛,虽然不记恨他,但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他已经将近半年不曾去过文华苑,都是拜这小子所赐。想起自己要与他同场考试,唐奇山脸色更差了,也没心思再看何文生的好戏,转身便进了考场。
刘满仓举起的手缓缓落下,他也不是傻的,见何文生那毫无喜色的脸和跟在别人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他也能品出些东西来。
同行的人倒是并未嘲讽他,刘满仓却悄悄红了耳根,想起了之前在学堂里对严丛凛说的话,隔了许久之后那些话仿佛一耳光扇在了自己脸上,不疼但让人无地自容。
严丛凛没空去管他如何作想,冷冷的扫了眼何文生,见他莫名心虚的样子,神情漠然的越过他进了考场。
随着他走近,何文生倒是吓了一激灵,别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文生哥,你也参加县试吗?”刘满仓没话找话,却没了之前的兴奋和喜悦。
“嗯,夫子让你来的吗?”何文生轻声道,语气似有不满,“夫子未免也太偏颇,竟然让你送他们来考试,未免太折辱人了。”
听了这话,刘满仓定定地看了何文生半晌,直到何文生有些撑不住,纳闷的想要说话,方才面无表情道,“我也是来参加考试的。”
“...”何文生还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不知为何,刘满仓那眼神让他不敢再说。
刘满仓却若无其事般笑道,“好了快进去吧文曲星,今日的考试便是你打败严丛凛的机会,县试一过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岂不知本就心中忐忑的何文生听得此话倒更加难受,他原也是自视甚高的,当初在河西村学时,他便是天之骄子,是文采最出众之人。
来到蘅山书院前他已做好准备,毕竟书院里都是本州府甚至周边州府闻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之子,他自然比不上的。
却不想差距竟犹如天堑一般,压的他喘不过气,莫说别人,便是唐奇山这个整日招猫逗狗的草包学业上也比他高出不止半点。
他早已不是当初踌躇满志,目中无人的何文生了,思及此,咬紧牙关,何文生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考场。
看着他好似下定什么决心般坚定的背影,刘满仓嗤笑一声,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在嘲讽别人还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