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那两个男的自然就没有好颜色了。一大一小坐在桌边,满眼怒气,将母女两个看着。
“你们去哪里了?”
“怎么还不烧火?”
伊冉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早就死翘翘了的东西,不过是凭借着鬼蜮再次展开而留下的影子,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伊冉可不惯着他们:“你们需要吃东西吗,不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吗?”
话音落地,两人尽显死态,一个被肢解,一个被硬生生啃咬,都不体面。
小捷愕然,他想起了所有,包括那些忍一忍:“啊!”
而他老子显然没有当回事:“你是我生的……那又怎么了?!”
两鬼打假,互相扯头发咬来咬去,不一会儿就把自己折腾没有了。
伊冉有些一言难尽:“……其实吧,他也生不了。”
她打开屋内的窗户透气,一脸懵的阿喜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她不算笨:“哥哥,爹爹死了?”
伊冉:“死得不能再死了,你要是难过,也可以趁热哭两嗓子,主要是死得不体面,后面想起来不笑就不错了。”
这个场景太滑稽了。
阿喜仍然是木木的:“我……不想哭。”
爹和哥哥,有什么好哭的,她没有哭泣的理由,也许,她的眼泪也在日复一日的打压与取笑中干涸了。
她可能有点坏。她发现娘亲变好了,对她好了,还有些忐忑,回家了娘亲见到爹爹和哥哥会不会又把她忘了,就如同之前娘亲有次不知道怎么提醒了她一句,出门要离那些懒汉远点。
阿喜懵懂地听着,正想答应,她哥哥就一脸无所谓地说,这些事情她碰到了就知道了,娘亲就没说了。
直到她理解了娘亲的意思,才明白语焉不详的是什么,有点想问问哥哥,碰到了,吃亏了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能不吃亏就知道呢,不能避免呢,她到底是他的妹妹还是什么仇人?
她没有问,她知道会得到无所谓的答案,以及父母日复一日的偏向。
所以,他死掉了,他们死掉了,阿喜不难过。
可能她要是某一日死掉了,他们亦是如此吧。
没有投入爱的,无所谓失去,没有被爱过,就无法动容。
伊冉观察着她的神色,不会对所谓世俗亲情羁绊动容,曾经对她如此践踏忽视的人死在面前,也没有释怀,难道是要她也死了才行?
不过,在一开始,这具身体就在她眼中被销毁了。
症结不在这儿。
鬼蜮里的老桂树,心思绕来绕去。
伊冉有些头疼,但是念及那一顿顿好吃的饭,叹了口气:“晚上就热中午的剩菜吃吃吧。”
她实在不会,煮个面条也是额在行,咦,怎么唯一的拿手好菜都有些犹豫了,她想了想,有点悲哀,也许是什么时候尝到了更好吃的面条,她不记得了。
伊冉有点低沉,默默将篮子提着进了厨房,烧起了火,刚刚吃完饭,自然不是烧饭,她在烧水,这个她会。
烧水更无所谓好与更好,她心安理得了,也算是长处吧。
水烧得差不多,伊冉便将阿喜拉到房内,将水兑好,帮她洗漱。
阿喜害羞道:“我自己会洗。”
伊冉便让她自己洗,蹲在一边无聊将她头上取下的彩绳一条条摆好。
阿喜支支吾吾:“娘,能不能帮我搓背?”
害羞的,期待的,小孩子眼神湿漉漉的,有胆怯,也有濡慕。
伊冉应了声,开始给她搓背,力道轻柔,装作无意道:“阿喜喜欢娘亲吗?”
阿喜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伊冉懵了:“不是为啥哭啊?”
阿喜说不出来,就是委屈。
伊冉便见洗得差不多了,就把她抱起来,也不顾身上有水,擦干了穿上衣服,放在床榻上,阿喜的床有点小,有点硬,垫絮也是旧的,但是伊冉没有管,她打算以后和这小孩儿挤挤,不想用其他人用过的。
她轻轻擦着阿喜的头发,小孩子发质软,还黄,不一会儿就半干了。
可眼泪像是泉水一般,没个干的迹象。
伊冉:“哭吧哭吧。”小屁孩劲儿还挺大,能哭这么久不带停的。
最后耐不过阿喜的黏糊劲,伊冉只好脱去沾水的外衣和鞋子和她一起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得了清静,伊冉迷迷糊糊,快要睡了,听到小孩子小声问:
“娘亲,会吃掉我吗?”
伊冉:“……快睡吧,你身上多少肉够我吃的,再说那也不是我吃的,我不吃人肉。”
那是指甲吃的。
小孩半天没吱声,伊冉斜眼一看,得,安心了,睡得香香的。
伊冉提前醒了,起身打算出门逛逛,一打开院门,就见沈确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你来了?”
沈确点点头。
“她也在这儿?”无怪乎沈确问这个,他本来就聪明,鬼蜮消失又重新开始,他哪有猜不到的。
伊冉示意他进来。
她关上门,对沈确道:“什么死人让你这么惦记?”
看样子不像是什么男人,毕竟沈确都不在乎。
女人?
“你母亲?”
沈确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我都没见过,至于那一位,或许死了,她才没那么痛苦。”
听着就牙疼。
伊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知道太多:“就算是得到秘宝,那也是轮回,是揉皱又展开的纸,一切都充满不确定,你执意如此?”
沈确想了想:“倘若……一同死了,也算快活。”
伊冉:“……也行吧。”反正死的不是她,似死非死的也不是她。
三人一起吃了饭,由于是剩菜,伊冉便给沈确指了厨房,这人自己下了面条,菜叶绿油油的,鸡蛋煎得金黄喷香,惹得伊冉看了好几次。
“咳。”
沈确看过来。
伊冉道:“阿喜想吃。”
阿喜脸一热:“没有没有!”虽然是很香,但她没有这么说。
忽而她福至心灵,别扭地说:“我、我想吃,娘亲也、也要一碗。”
沈确:“……锅里有。”
他煮了三个人的,青菜、鸡蛋、面条都是三人份。
至于为什么,他也蹭了伊冉这么多顿,还想要阿喜的宝贝……再者,对他来说,顺手的事。
可能……沈确目光落在端着两大碗面条的妇人身上,总觉得好熟悉。
明明不可能……
一个神女一个妖鬼,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伊冉拿出私藏的腐乳,红彤彤的辣椒油里浸润着腐乳块,用公筷一夹,都不用用力,便能看见丝滑细腻的截面,她给沈确夹了一大块,涉及到吃的上,眼睛亮亮的,像是里面的璀璨灵魂都要破壳而出一样:“尝尝,异常的香,很下饭的。”
这还是她从婆婆那里带过来的,本想着和阿喜慢慢吃,但是看在这么香的面条上,伊冉忍痛割爱。
沈确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跟被魇住了一样。在阿喜担心的目光里,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呼吸都有点急促了。
“小花……”
伊冉:“哪里有小花?你想要花?”
这小孩儿自嘲一笑,黑漆漆的眼睛头回有些光彩,那光彩也一刹那间消散了,只剩下岑寂的黑。
“没什么。”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伊冉和阿喜对视一眼,继续吃面。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毕竟是第二次展开,进程有点加快了。那些死过了的男人女人又再次死去了,至于有些本该徘徊门外的幽灵,这一次却活得好好的。
勇敢的人必然得到奖赏。
伊冉与有着一头秀发的女孩擦肩而过,这次她们没有相遇在冰冷的河水里。
她们相遇在青天白日里,微风徐徐。
所以就连擦肩而过也显得自由随意,生不出太多的遗憾。
由于该死的人死得差不多,剩下的人里说的话,便是格外的动听。
女人们说起死人们,大有一种幡然醒悟的味道。
“听说她家里的男人们也死了……”
“好日子要来了。”
镇子里的人们都觉得男人们离奇死亡是天谴,毕竟往日里大多数男人们关起门来做的事,她们都门清。
坏事做多了,死就死了呗。
不会还有人想要替他们抗天谴吧?不会吧不会吧?
对她们来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至于阿喜,伊冉总算弄明白了她在纠结什么。
事情还是要从一个女人随口的一句话说起。
那日她也加入了她们的谈话,本来只是听八卦散心的她莫名地被旁边的女人撞撞肩膀。
“虽说你家阿喜是捡来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她是个好孩子……”
阿喜是捡来的……
这才是症结吗?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吧,在一些偏僻地方还有母系氏族,里面的孩子都是大家一起抚养的。
只要叫一声娘亲,就是大家的女儿。
可这里不是这样的。
伊冉沉重地叹了口气,恨不得将死人再挖出来挫骨扬灰。一个女孩,被重男轻女的家庭收养,还能为了什么?
生恩不如养恩,这种话,她又是怎么消化的。给予她生命的抛弃她,给予她吃穿的鄙弃她,这样落到她身上的爱又有几分?
又有多么独一无二呢?
就连婆婆膝下也不止她一个孙女呢?
阿喜啊阿喜,追求被爱就是这样,亲生的都能被一刀又一刀,你拿着筛子,一次又一次,最后筛出自己想要的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