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伊冉睡在床榻上,手往枕头下摩挲着——如果没猜错的话——她从枕下掏出了一……本书?
伊冉“腾”地坐起来,不可置信:“不是,她还看书?”
这手札,看起来不像是她留下的。
伊冉长叹一口气,感到非常棘手,她起身,将灯又点燃,一本书并指来厚,翻开一打眼倒不是密密麻麻的字,而是一朵桃花,这让她一愣,很普通的花,也许是自己摘的,就那么干巴巴瘪成一张纸一般薄,纹路浅淡,香味一点也无。
她缓了缓,确保这花还夹在纸里,翻了一面。
【我叫神女,没有名字。】
啊?
伊冉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手札的主人留下的文字,就好像失色的桃花,单薄无味的白水一般陈述着。
【山里有个女弟子,说是自己从一个……奇怪的地方来的,真是好奇,想要去看看她,小桃说她已经死掉了,明明流言上午才兴起,下午她的存在被抹去,还成了禁忌……】
【好可怕,总是听见一些怪物的声音,充满……小桃所说的亵渎,神女需要做的,我有在做啊。】
【我问流水师兄为何妖鬼总是女子居多,流水师兄没有说话,问青衣师妹,她只是告诉我不要乱想,每天端坐莲花台,做一天神女就吹一天冷风,哎,可是同门好像并不……】
这不是这个壳子,她对这个山门以及妖鬼都有着浓烈的好奇心。她没有白发,偶尔也会在手札里羡慕青衣师妹的圆髻简单方便,但还是会遵循神女的装束,每天早早起床,打扮得仙气飘飘,再到结束时感叹风大吹得宽大衣袖鼓起来,都害怕乘风而去。
如果抛去神女的身份,她会是个很普通的姑娘。
普通的姑娘对流水师兄有点暗昧不明的小心思。
【我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有点怪怪的,喜欢也可以数据化吗,又不是幻想……】
伊冉瞪大双眼。
数据化。
她翻开另一页。
【送喜欢的东西就更喜欢,送不喜欢的东西就讨厌一点,这样简单分明吗,真的很像……我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变成这样,可是如此境地下滋养的人物,会是我喜欢的真切模样吗?】
【我能免费吗?】
这样含混的话,如果是不懂的人,可能只觉得是少女心事,但伊冉不一样,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数据化,送东西喜恶来增减好感度,这不就是攻略吗?
还是恋爱向。
是上一个玩家?
那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这个玩家进了游戏世界,意外得知这个山门非常排斥类似夺舍的行为,并且已经有一个外来的灵魂被扼杀了。
所以,神女手札里似是而非的话里,其实是她在给会看到她手札的同道人一个礼物,一个类似于经验贴一样的东西,来自热心的老玩家。
如果是在论坛里,也许会有嗷嗷待哺的新玩家们冒泡祝她金光永驻,可这是在游戏世界,她们没有连接的网络,甚至横跨了时空艰难留下的也只是泛黄纸张上的自说自话。
伊冉的指尖落在免费二字上,无意识脱口而出一个音节,硬生生遏制住了,自由也是两个字,变换了形态,化作语义不通的短句……
隔着泛黄纸张,她在问她,她能自由吗?
伊冉想了想,她们应该是一套规则,想要回家就必须攻略某个男人……神女成功了吗?
手札记载戛然而止。
书页断层不断提醒着伊冉,同一套规则,选择友情向或者恋爱向有区别吗,系统说的就可靠吗?
如果……如果回家只是一个饵呢?
或者说得糙点,就是驴面前吊着的一根胡萝卜呢,看得见吃不着呢?
她没有任何保证。
她在游戏里,就只有一个境地,孤立无援。
伊冉呼叫系统,系统失联了。
伊冉在莲花台坐了一夜,一颗心被风吹得冰凉。这一夜她想了很多,如何重新唤出系统,如何骗也好哄也好赶紧脱离游戏把该死的一万八千八扔到废品站里去……
理想很美好,现实有两个问题。
怎么唤醒系统?
怎么分辨自己脱离游戏后是在真实的世界,这实在吊诡,但伊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了,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死的心。
曾经有个姑娘也坐过这里,后来呢?
“你怎么了?”
伊冉抬头,脸色惨白,看着沈确:“我要死了沈确。”
沈确那双静谧的眼眨了眨,看着她认真问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吗?”
客气又带点关怀。
从梦境结束后,他就是这个死样子。
伊冉茫然道:“我们是朋友吗?”
沉默。
“这么难回答?”
沈确弯下腰,伸手扶住她的手肘,将人拉起来,嘴上头回这么认真:“可是我不想。”
伊冉随口道:“那你想要什么?”
这应该挺让他为难的。沈确那双眼睛明明暗暗,像天上的星子,最后又恢复成一团纹丝不动的死水:“看到枕下的东西了?”
伊冉望向他,可他泰然回看,嘴角勾了勾:“这山头的神女……可是无数话本子的原形呢。”
伊冉:“啊?”
伊冉洗了个澡,裹着被子,一手拿着话本子,翻看得那是啧啧啧啧,看来不论是什么世界观,都少不了这狗血玩意儿。
沈确递碗过来,她是看也不看就接过来——一碗姜水面无表情喝光了,目光还锁在话本子上。随口道:“你这存货不少,为啥啊?”
就看这一个类型,不腻歪啊?
沈确看着她道:“无聊看什么都一样,这时候看开了?”
伊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看开了看老开了,啧我就说捅人两边都得来,最好是割大动脉……算了,又团聚了呀清水。”
沈确又递一本没看过的来:“看这些,不如多摸索来得实际。”
伊冉闻言看向他,只见他眉目淡然,这股劲儿……有点熟,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这里扯了扯:“又想什么好点子呢?”
沈确垂眼,视线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袖上,反问道:“这不算好点子?”
无非是又犁一遍地,伊冉丝毫不畏惧,但她有个更好的点子。她不说,得意地哼了声。
她还有梦境锚点。
她可以验证前任神女是否还存在在这个世界,就算是妖鬼也可以,毕竟她也能进入沈确的梦境。
只不过,她还无法确认这梦境是否安全。之前使用的锚点,沈确和方叶好歹都是熟悉的人,她得更加熟悉前任神女,那个先她一步穿进游戏的人。
所以沈确提出的的确是好点子。
她要怎么去拼凑一个姑娘呢,青衣师妹……山门中符合这个特征的人,只剩那个一面之缘的青衣女道,她又自称是方叶的师父。
神女手札,方叶留下的线索。
青衣女道,方叶的师父。
手札中的小桃,是神女的侍女吗,是她身边的小桃吗?这是域,自然不能寻常看待。
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伊冉深呼吸,再深呼吸,她忍不住了。都怪沈确给她喝的姜汤,伊冉想到他还有把破剑,轻易不出鞘的那种。
用这把剑能不能削掉莲花,哪怕只是花瓣一角呢?
沈确又看到神女在莲花台上,这次端坐着。
“做什么?”
伊冉道:“要一起坐吗,冷还有点高。”
“不去查方叶?”
伊冉坐在原地不动,宽大衣袖随风舞动,莲花半朵凌风盛开,于花瓣缝隙可以看见山间三五小点移动着。
明明不该出现的声音出现了。
“神女又开始了。”
“我就说女子好命,什么也不用干,坐坐就能坐人头上去。”
“啧啧先前看她与大师兄走得近,如今又和那不知来历的男人形影不离,说是神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伊冉道:“吵死了,沈确,我想杀人。”
沈确道:“怎么杀?”
伊冉笑了笑,冷静道:“怎么杀呢?我还要想想。”
整个山门就是这么个样子,道貌岸然。
“啊。”伊冉笑吟吟地看向沈确,想起来了,她还有一个道具,喜婆婆的银簪,“山门不谈妖鬼,是因为没有吗?”
沈确:“……”
“你不会是要……”
伊冉道:“我只是在想,这山间没有其他女弟子吗?”
她们到哪儿去了?
还能不能回来?
也许她是疯了,但她又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冷静过,对着冷风吹了又吹的脑子这时候灵光得不行,她在想为什么一定要驱除妖鬼,明明所遇到的妖鬼大多数都是受尽欺压剥削的女人,驱除她们不是助纣为虐吗?
这种行为的正义性是谁赋予的?
满山门男人对于妖鬼的害怕,不正是说明了什么东西吗?
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伊冉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为什么除妖鬼妖鬼永远一批批涌出来。
因为制造出痛苦怨恨的源头并没有消失。
有那些脏东西,域只会一个接一个产生,妖鬼之患永不停歇。真正的恶,在大众的眼中隐形了。
该驱除的不是妖鬼,是这些脏东□□木难支,她迎风站起来,她想,她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