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么?
青衣忽然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除却身份一切显得普通的少女向她信任地袒露自己的困惑,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她让她安守本分,当好一个神女。
书本掉落在地。
青衣长老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击中胸口,她平静如湖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后知后觉:“我忽略了她的求救。”
若干年前少女的求救信号在此时此地怦然作响,短促嘹亮,像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青衣下意识握拳,在若干年后意识到自己成了谋害的一环。
她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年,新一任神女,忽然耳鸣起来,面色惨白。
神女本在山巅,她袖手旁观,看她辗转红尘,一路向下,时刻立于他人喉舌之上。
不,不对的,她算什么,能成为神女坠落的关键。青衣挣扎起身,不算的,她不过一个马前卒,一切都不是她能决定的,就如同方叶一样……
青衣喃喃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这是他人因果,我算什么,不算什么的……”
本来被妥当收藏的书册散落在地,被她一脚踏过,她害怕似的,不敢看伊冉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何曾后悔过,就算是个凡人,还会每日去数自己碾过多少只无辜的蚂蚁吗?”
小桃紧张地看向这里,沈确却依旧翻看着册子,不为所动。
伊冉接着道:“你又不是今日察觉,这么震惊?”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妖鬼身份里,怀着十分恶意阴险道:“你一步一步到如今,难道就不会掂量自己每一步得失吗,不过是方叶令你同情心作祟,回到当时,你会怎么选?”
青衣苍白着脸:“我会……”
她怅然往前迈了坚定的一步。
伊冉及时道:“哎,当年你势单力孤,现在有我们呢。”
青衣茫然重复道:“我们?”
伊冉一转之前的态度,理解道:“想要活下去,只能一步步算计,不就是因为女的少了,是在男人的天地里,但现在不一样,我们人多啊。”
“人多?”青衣不明白,在场也就四人。
伊冉笑了,指着一本本册子:“活人少了,死人不就多了。这些女人你一一录入,如今又一一誊写,她们可不是蚂蚁。”
沈确抬眼。
伊冉接着道:“神女神女,谁说妖鬼不能当神女了。”
小桃要说些什么,就被伊冉指了指。
“这个倒有点像你,这时候你怎么选,用我提醒吗,她也不是蚂蚁这回事?”
小桃惊道:“神女?!”
伊冉摸了摸她的头:“乖哈,别添乱。”
青衣依旧没说话。
伊冉接着道:“爬上长老之位又如何,那群男的会让你话事?年纪也一大把了……你不会想当掌门人的,他们最怕女人有野心,日子过得有什么奔头,山里女人好像就剩你一个了……不对,杀这么多女人做什么?”
青衣:“……”合着也才摸到一点边,没影的事也找她掺和。
伊冉再接再厉:“其实你这年纪在我们女人堆里正是闯的时候。”
青衣看了她一眼,掏出个符,递给她:“操纵妖鬼的。”
伊冉接过,贴小桃脑门上。
小桃成斗鸡眼了:“……”
青衣:“这么用……”
伊冉依葫芦画瓢,符纸化作光晕落尽小桃眉心:“做个锯嘴葫芦,一切照旧。”
小桃眨眨眼睛,头回显现出畏惧的神色:“是,神女。”
伊冉没当回事,怕就怕呗,她对有想法的女人还挺欣赏的,老调重弹:“多看多听。”
小桃:“是。”
青衣饶有趣味:“不是蚂蚁?”
伊冉拉起她的手与她击掌:“嗯,不是蚂蚁。”
最开始的变故是在数人数开始的,并行三人不知道何时有了第四条影子……等到发觉的时候为时已晚,妖鬼开始肆虐了。
掌门人坐在原地,面色阴沉:“你们怎么看?”
其他人不吱声。
反倒是伊冉举手,期待地看着他。
掌门人:“你说。”
伊冉道:“路上多了一个人的事,这不是李雅的死因么……”
她翻开一本册子,精准地找到重点:“李雅,活到现在应该比方叶大几岁,最后在山底下发现的尸身,说的是不慎坠落。”
掌门人不耐烦道:“想说什么直接说!”
伊冉摇摇头:“住山上,一年掉下去几个人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她不再说下去,旁人互相眼神示意,彼此心里清楚这小姑娘应该是怕担责,不肯多说些东西,但那些事情,又怎么能瞒得住这些老狐狸的眼睛,只是确实棘手,所以一时之下竟然没有出声。
青衣站出来:“妖鬼作祟。”
众人没有说话,掌门人阴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个女人一向沉默,让人都要忽略了她的存在。
青衣道:“除却李雅之死,山中近日颇多的男弟子死亡,都与之前女弟子之死有联系。”
“可以确定的是男弟子之死事出有因,妖鬼不止一个。”青衣新编的册子递给掌门,掌门人接过翻看,上头写得明明白白,每一个男子的死都与之前女弟子的死因相联系。
妖鬼之源不外乎怨恨,妖鬼诉求也不过以牙还牙。
掌门人看到各种凌辱意味极强的死法,眉头紧皱。众人本来以为他要说几句荒唐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只是看着册子:“这成册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一目了然啊。”
青衣没有说话。
掌门人眯了眯眼睛,回想道:“当年你也给了我册子,说是这些女弟子死因有异……当时,是什么事来着,我就忘到脑后去了,你不会怪我吧?”
青衣低头认真道:“当年之事,我是负责女弟子诸多事物之人,自然有责任禀报,就如同如今,男弟子之死,我也不能知情不报,青衣木讷,其他事宜……掌门人明鉴。”
“话还是太少。”掌门人摇摇头。
一个男长老道见机道:“青衣能拿出这本册子,就是靠掌门您明鉴啊。”
掌门哈哈大笑。
伊冉见状暗地里给了林漠一个眼神,林漠比之前更沉默了,甚至有些麻木。
整个大殿里,掌门长老们,对女人的死视而不见,直到男人死了,盲人摸象一般,摸到了满手的疮痍,就算是把他们脸皮卸下来也粉饰不了的血与泪,可他们只是相视一笑,轻轻揭过了。
掌门人后来说了什么,伊冉不再关心,目光落在青衣身上。
她都没听她说过,还有这么一茬。
青衣道:“我说过,那是我的职责所在。”
伊冉走在她旁边:“递上去不会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吗?”
青衣:“会死的可能性很小。”
“那也有一定可能。”
青衣顿在原地,认真道:“那种可能就像你把小桃给我处理一样。”
她说的是那道符咒。其实说的也不算没有道理,即使可能性很小,那符咒也有很小的可能性被动手脚。
但是伊冉觉得不会。
她确实有后院失火的担忧,并且把这个作为一个途径让青衣表露立场。
就如同青衣当时将女弟子的死收集,上交掌门一样。她可能会死,但她觉得不会。
伊冉无奈道:“青衣,我只是有事要托付你。”
青衣防备道:“这才刚刚开始,托孤也不是时候。”
伊冉道:“这事得提前说……”
青衣听完后,质疑道:“你确定能……”
伊冉道:“你我之间不说那些话,万事虽然没确定一说,但这件事我确定。”卡牌还在手上没使呢。
青衣:“妖鬼从无到有,我凭何认出?”
伊冉笑了笑:“谁叫你青衣掌门,谁就是。”
青衣面色复杂,与她击掌:“一言为定。”
“又要死了?”
伊冉坐在对面,看着沈确道:“这事我也说不全乎,不一定的事,沈确你要不要先下山……你怎么了?”
沈确坐在小几对面,神色温柔,唇角勾起,唯独一双眼睛全黑,将人紧紧盯着,仿佛伊冉回随时变戏法消失一样:“你是说,你又要死了?”
又要死了?
伊冉回顾了一下,想起那次断崖一跳之前的确说过会死的话,于是点点头:“可能和上次一样,也可能……”
沈确道:“上次你死后,我守了很久,这次我需要守多久?”
伊冉挠挠头:“实际上这次可能不用……”
沈确:“你不如带我一起死。”
“啊?”
伊冉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确定他并不是一时赌气,而是非常平淡地建议着自己带他一起赴死。
这个有点麻烦。
伊冉安静了一会儿,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我跟你是不一样的,沈确,你可以把我看作是我的分身……不知道你能不能懂……”
“我可能活,可能会死,但是会比你幸运些,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至于另外一些,抱歉,我无法给你回应。”
沈确道:“拥有很多分身吗?”
伊冉道:“分身是有限的。”
“那就是会死。”
伊冉叹了口气:“是的。”
“我知道了。”沈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双眼睛竟然显得流光溢彩,无端让人心悸,“我会再次找到你,认出你。”
“嗯?”什么再次?
“到时候,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