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秦淮河格外热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凤姐叫赖管家雇了一只画舫,姑娘们可以在画舫里尽情观景。
画舫才转出水门,迎面便撞碎了一河的金波。两岸朱栏酒肆的招子斜插进水里,与青楼檐角悬的铜铃一道,被初夏的风推着,在粼粼波光上跳舞。
前头瘦西湖来的盐商船正卸货,捆扎成块的青白盐锭映着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忽听得一阵琵琶裂帛,原是红袖招的姐儿们开了临水轩窗,雪腕压着檀板,惊起两三只歇在乌篷顶的蓝点颏。
姑娘们的船挤进这热闹里,左边挨着卖菱角的瓜皮艇,右边碰了载戏班的楼船。那唱小生的正吊嗓子,一声“咿——呀——”惊得撑蒿汉子手抖,竹竿挑起银珠串,正泼在卖绒花的船娘石榴裙上。
河面忽然散开些,原是官家巡船来了。金漆龙头劈开水面,惊得群鸭似的货船慌忙避让。
姑娘们扶舷回望,但见万千光影在橹声里摇晃,整条秦淮河正化作流动的琥珀。
黛玉不禁吟道:
《秦淮纵笔》
十万金波泼酒开,青鸾振翅破空来。
盐堆雪岭通银汉,弦裂晴云落凤台。
墨溅罗衣书剑合,舟凌紫气斗牛徊。
何须脂粉妆颜色,自有江河入酒杯!
“好!”
“好一个自有江河如酒杯!豪迈!”宝钗赞道。也吟一首:
宝钗《金陵漕河即事》
九曲虹桥贯帝州,千帆次第验龙旒。
盐堆晴雪官舻肃,戏彻层霄画角收。
偶见惊鸿掠云鬓,漫将团扇掩星眸。
升平何必天街问,十里珠玑自在流。
(宝钗着眼漕运秩序,“团扇掩眸”显闺秀矜持)
探春赞道:“两位姐姐吟得好!”
探春接着道:
《秦淮巡舟作》
劈浪金虬破晓烟,商篷让道各纷然。
盐堆岱岳官仓满,袖卷吴绡税榷悬。
敢笑书生空铗铗,且看女儿算缗钱。
艄公莫唱□□曲,新制均输到海堧。
(探春特写官船巡漕,展露治家才女的经济视野)
迎春也吟道:
《午憩秦淮见闻》
柳线慵垂钓影双,卖菱艇子睡鸳鸯。
忽惊弦索穿云破,乱掷绒花逐水长。
盐吏呵声桥洞闷,歌姬媚眼阁帘香。
懵腾犹抱棋枰坐,一局未终舟已航。
(迎春以“懵腾”状写疏懒,末句暗喻人生如棋)
凤姐听了暗忖:虽然自己不懂诗,但黛玉的诗感觉意气风发,还带着仙气,侠气,看来黛玉真的非池中之物啊!
今天的姑娘们难得有如此轻松的一天,她们抛开了规矩束缚,在画舫里吟诗作对,纵情欢笑。
画舫悠悠,荡开秦淮河上层层涟漪。黛玉倚着雕花栏杆,望着远处渐渐远去的灯火繁华,那喧嚣的人声、丝竹管弦之音也随着水波渐渐淡去。暮春时节的晚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几分凉意,却又不失温柔。
"林妹妹,外头风大,仔细着凉。"凤姐从舱内走出,将一件杏色薄纱披风轻轻搭在黛玉肩上。
黛玉回首浅笑:"多谢凤姐姐。这河上风光甚好,倒叫人舍不得进去。"
探春、宝琴等人也相继出来,众人站在船头,任凭春风拂面。画舫转过一道河湾,忽见岸边景致大变——两岸垂柳如烟,绯红的木槿花开得正艳,花瓣层层叠叠宛如绉纱。桥边几株合欢树垂下粉色的绒花,微风过处,落英缤纷,洒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宛如天上云霞落入凡间。在这柳暗花明深处,隐约可见一角青瓦白墙。
"你们瞧,那是什么去处?"宝琴眼尖,指着柳荫深处问道。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杨柳依依间,露出一座精巧的两层小楼,檐角飞翘,挂着几盏素纱灯笼,在暮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楼前一道曲折小桥跨过窄窄的河汊,桥边几株合欢开得正盛,花瓣随风飘落,洒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好个清幽所在!"探春赞叹道,"在这繁华秦淮,竟有如此世外桃源。"
黛玉凝眸细看,见那茶肆门前挂着一块檀木匾额,上书"烟波舫"三个清秀小字,笔法飘逸如行云流水。门前几株垂柳下,摆着几张竹制桌椅,却不见一个客人。
"想必是新开的茶肆,还未被众人知晓。"宝钗道,"看这环境,主人定是个雅致人物。"
宝琴早已按捺不住:"咱们何不上岸一观?整日在府中也闷得慌,难得遇见这样好去处。"
众人皆有意动,凤姐遂命船夫靠岸。画舫缓缓停在那小桥旁,丫鬟们先下船安置好踏板,姑娘们这才依次上岸。
小桥不过十余步长,却设计精巧,桥面铺着青石板,两侧栏杆雕着梅兰竹菊。过了桥,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通向茶肆,两旁植满各色花草,有未谢的牡丹,初开的芍药,还有几丛青翠的文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走到近前,才见茶肆门前挂着一副对联:"一壶春雪煎新茗,半榻松风读异书。"笔力遒劲,意境高远。黛玉细细品味,不禁点头称赞。
推门而入,迎面是一道竹帘,掀起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室内光线柔和,四壁挂着几幅水墨山水。桌椅皆是竹制,打磨得光滑温润。最妙的是东面整墙都是镂空雕花窗棂,窗外一株老梅斜倚,虽不是开花时节,但那曲折的枝干也别有韵味。
"好个清雅所在!"宝钗轻声赞叹,"比我住的梨香院还要精致三分。"
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中年女子迎上前来,面容清癯,目光澄澈:"几位姑娘光临小店,不胜荣幸。楼上临窗有雅座,可俯瞰秦淮烟水,不知可合心意?"
众人自是愿意。上楼一看,果然更为雅致——楼板铺着竹席,踏上去微微作响;临窗设着一张矮几,周围放着几个绣墩;窗外正对河面,视野开阔,远处画舫灯火依稀可见。
"就这里罢。"黛玉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其余人也各自落座。
那女子亲自奉上茶单,竟是手写在一柄绢面折扇上,字迹娟秀。众人细看,见有"梅雪煎"、"兰露饮"、"竹叶青"等名目,皆是闻所未闻。
"这'梅雪煎'是何茶?"探春好奇问道。
女子微笑解释:"是取去冬梅花上的积雪,封存在瓷坛中,今春取出烹茶。水质清冽,又带梅香,最是难得。"
众人皆要一试。不多时,女子端来一套天青色茶具,壶身绘着几枝墨梅,茶杯薄如蝉翼,透着光亮。斟出的茶汤呈淡琥珀色,热气氤氲中,果然有一股清幽梅香。
黛玉轻啜一口,顿觉唇齿生香,那茶味初尝微苦,继而回甘,如清泉流过喉间。"好茶!"她不禁脱口赞道。
随着茶水上来的还有几样点心:梅花形的绿豆糕,半透明的藕粉桂花糖,还有几枚小巧的松子酥,摆在一个荷叶边的青瓷盘中,精致可人。
宝琴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甜而不腻,还有淡淡茶香,我从未吃过这样好的点心!"
宝钗笑道:"你这馋嘴,倒像是几日没吃饭似的。"众人皆笑。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将秦淮河水染成金红色。微风拂过,柳枝轻摇,几片花瓣飘落窗前。室内茶香袅袅,姐妹们谈笑风生,竟似忘却了时间。
黛玉望着窗外景色,轻声道:"平日只道秦淮繁华,不想还有如此清幽去处。热闹处虽好,终究不如这般宁静自在。"
宝钗点头:"正是。世人多爱繁华,却不知静中趣味更长。就如这茶,初尝平淡,细品方知其中妙处。"
探春笑道:"你们两个,又说起玄理来了。要我说,这茶好,点心好,景致好,姐妹们聚在一处更好!"
说笑间,天色渐暗。茶肆中点亮了几盏纱灯,光线柔和,将人影投在墙上,摇曳生姿。那女子又送来一壶新茶,说是赠送的"竹叶青",是用嫩竹叶与上等龙井同炒而成,别具风味。
众人品着新茶,又谈论起诗词歌赋来。黛玉兴起,吟了一首即景小诗:"柳外楼台一径斜,秦淮烟水送年华。不知春色谁为主,梅雪煎来共客茶。"众人皆称赞不已。
不觉已快黄昏了,凤姐催了几次,姑娘们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下楼时,黛玉见墙上挂着一幅未完成的工笔花鸟,笔法精妙,不由驻足观赏。
那女子见状笑道:"这是小店闲时所绘,让姑娘见笑了。"
黛玉惊讶道:"原来店主人工书画?难怪此处如此雅致。"
女子谦逊道:"不过消遣罢了。姑娘们若喜欢,随时欢迎再来。"
结算茶资时,竟比预想的便宜许多。宝钗要加倍给,那女子却坚辞不受:"知音难觅,几位姑娘懂得欣赏小店粗茶淡饭,已是幸事。"
离开时,姑娘们频频回首。那"烟波舫"三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幽,门前合欢花依旧纷纷扬扬地落着,仿佛在向她们道别。
回到画舫上,众人仍沉浸在方才的美好氛围中。宝琴意犹未尽:"改日咱们必再来,还要尝尝那'兰露饮'呢!"
惜春笑道:"你就记得吃。我倒想向那女主人请教画艺,她那幅未完成的花鸟,笔法实在精妙。"
宝钗望向渐远的茶肆,轻声道:"这等人物,隐居市井,真是可惜了。"
黛玉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于她而言,这般清净自在,反是最好的归宿。"
画舫缓缓驶离那片柳荫花海,重新融入秦淮河的万家灯火中。但姑娘们心中,却永远记住了那个暮春傍晚,记住了那壶带着梅香的清茶,记住了那处让心灵沉静的幽雅所在。
黛玉见有一架古琴挂在船壁,取下掸干净灰尘,摆放在几案上弹奏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琴音乍起,若清泉漱玉,泠泠然泻入江流。歌喉轻启,似幽兰泣露,袅袅兮穿破重帘。指尖拂过冰弦,溅起一串玲珑珠玉;唇齿噙住宫商,吐作半空缥缈云霞。忽而疾如骤雨打新荷,倏又缓似春风度花林。姑娘们凝神屏息,但觉魂灵被那声线细细缠绕,随檀板抑扬浮沉,竟不知今夕何夕。一曲终了,余韵犹在梁间游走,如烟如雾,久久不散。
周围寂静无声。“好!”一声喝彩惊醒了听得如痴如醉的众人。
姑娘们揭开纱帘看去,见邻船船头站立一位三十岁年纪的男子,那男子身高八尺,方额广颐,剑眉入鬓,眉间凝着书卷清气,眸光却锐如寒星,此时他唇畔一缕浅笑温润如玉,正鼓掌喝彩。
“不知是哪家小姐在此弹唱,仙音悦耳,某甚是倾慕,可否容某一见?”
黛玉一听,暗道一声不好,刚才一时忘形,竟忘了这里是秦淮河畔,高歌一曲怕惹来麻烦了,随朗声说道:“小女唐突,男女授受不亲,相见就不必了。”随叫船公赶紧划船离开。
回到贾府,已到晚膳时分,众人就在贾母处用了晚膳。
等姐妹们都走了,黛玉取出两套衣服和头面给了贾母,把个贾母乐得搂着黛玉不住夸赞:“我的玉儿啊,时时处处想着我这个老太婆,老太婆都这把年纪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衣服首饰的,你不用买给我的啊!”黛玉道:“外祖母说什么话呢,您看着就六十多岁,好好打扮打扮就像五十多了!”
“哎呀我的乖孙女,过去我们都说凤姐会说话,我看我们玉儿才是最会说话的。”
别过贾母,黛玉回到自己住处,她回忆着刚才那个男子的样貌,怎么觉得很像燕王朱棣,特别是身高,明史中记载:“朱棣身长近八尺(约1.85米)肩宽背直……”这些特征和三十多岁的年龄都和朱棣十分相像。
黛玉想的一点不错,这个人就是朱棣!现年的朱棣三十二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本以为太子薨后,凭着他的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是非常有希望当上太子的,谁知洪武帝竟立了朱允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为皇太孙,他就彻底没了希望,因此心情十分郁闷,这天他出府散心,不想遇到了贾府一众姑娘们。
朱棣不是个好色之徒,但黛玉那空灵的歌声和仙乐般的弹奏深深吸引了他,他还从歌声中听出了豁达的胸怀和睿智的道理,一个小小女子能有如此远大的抱负胸怀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朱棣觉得歌声还缠绕在他心间,他无法忘怀。便派手下跟踪黛玉他们,一直看到车队进了贾府才回去禀报。
“原来是贾府的小姐,可不知是哪一位?五月十八就在眼前,既是贾府的小姐,到时她们都会参加宫宴,说不定就会再相见。”想到这里,朱棣英武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