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大观园

    这天黛玉正陪着贾母在园子里说话,忽有小厮来报,说皇上召贾政进宫议事。众人都吃了一惊,贾母忙让几个小厮跟去随时回来报告消息,众人紧张地等了半天,贾琏匆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来到贾母跟前:“老祖宗大喜了!我们娘娘封了贤德妃,赐住凤藻宫。”

    蓝玉案后,牵连甚广,洪武帝大概为了安抚群臣,突然封了三位妃子为贵妃娘娘,一位是受牵连的礼部侍郎的女儿封为谢贵妃,一位是普定候的女儿为陈贵妃,还有一位就是贾贵妃。

    贾琏又道:“皇上又赐贵妃可以回家省亲,现让我们建造省亲别墅,等造好了娘娘就可以回来了。”

    众人兼欢欣鼓舞,荣国府、宁国府的男人们每天在一起商讨建园子的事,最后在贾府旧园(荣国府东院)与宁国府会芳园的基础上,划出“三里半”,建造大观园。

    于是规划、丈量、制图、开始建造。

    两府人员全部动员起来。贾蓉、贾蔷等人负责采买戏子、布置陈设,而园子的建造由贾珍、贾琏等人监管。

    且说大观园工程告竣,贾政这日得闲,便领着众清客相公进园游览,意欲拟题匾额对联。忽想起宝玉最近读书颇为用功,而且偏有些歪才,不妨叫他同来一试,遂命小厮唤宝玉前来。

    宝玉正在黛玉处和黛玉说笑,忽见贾政传唤,心下忐忑,只得整衣前来。贾政见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越发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虽有不悦,却因今日意在试才,也不便苛责。

    众人从正门入,迎面一带翠嶂挡路。贾政道:“若无此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有何趣味?”众清客忙赞:“老爷胸中大有丘壑。”贾政回顾宝玉:“此处该题何名?”

    宝玉见山石玲珑,藤萝掩映,便道:“古人云'曲径通幽处',不如直书'曲径通幽'四字。”贾政拈须点头,众清客齐声叫妙。忽见山石后转出两个小厮,却是茗烟和锄药在此躲懒,被贾政喝骂一顿。

    转过山坡,见一清溪泻玉,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建一亭,贾政命拟题。一清客道:“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如何?”贾政不语。另一人道:“此水自闸起流至洞口,当题'泻玉'二字。”

    宝玉见众人所拟皆未妥,便道:“当日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依我见,不如'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道:“匾上该题何联?”宝玉四顾,见佳木葱茏,奇花灼灼,便朗声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点头。众清客少不得又奉承一番。

    又来到一处,只见翠竹千竿环抱院落,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风过时如闻环佩叮咚。三间精巧房舍掩映其间,一色水磨砖墙配着青瓦飞檐,檐下悬着鎏金铜铃。阶前石子甬路蜿蜒,两侧遍植湘妃竹,竹节上泪痕斑驳,平添一段风流韵致。后园一架蔷薇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满石阶,似铺了层冰绡软毯。正屋悬着茜纱窗,日光透入时,满室浮动着翡翠般的竹影。此处清幽绝俗,不染尘嚣。贾政问:“此处如何?”

    宝玉便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所,当题'有凤来仪'。"贾政道:“可知是胡说!”却命记下。又问对联,

    宝玉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众请客兼称赞,贾政也暗暗点头。

    转过山怀,忽见黄泥矮墙,茅檐草舍,一派田园气象。贾政笑道:“倒是有些意思。”一清客道:“此处该题'杏花村'。”宝玉却道:“村名直用'杏花'二字,未免陋俗。古诗有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不如'稻香村'更妙。”贾政听了,冷笑一声:“无知的业障!”

    行至水边,见石碇穿云,清溪泻雪。贾政道:“此处又该题何名?”众人有说“武陵源”的,有说“秦人旧舍”的。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道:“更是胡说。”

    又见一奇异居所,一入院门,便觉异香扑面,非兰非麝,竟是阶下蔓延的杜若蘅芜所散。青石小径两侧,藤萝垂络,石隙间缀着星星点点的素心兰,花瓣薄如蝉翼,映着晨露莹然生光。墙角一株老梅斜出,枝干嶙峋如铁,偏开着玉雪般的花,暗香浮动处,竟引得几只翠鸟栖枝啁啾。廊下悬着竹帘半卷,风过时簌簌作响,与檐角铜铃的清音相应和。

    贾政问:“此处如何题咏?”宝玉见杜若蘅芜,异香扑鼻,便道:“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醾梦亦香。”

    最后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贾妃省亲时下榻之所。贾政道:“此处最要紧,你且拟来。”

    只见朱漆大门洞开,迎面五间正殿金碧辉煌,窗棂皆雕着缠枝牡丹,嵌以七彩琉璃。庭前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花瓣堆锦叠绣,映着日光竟似泼了一地胭脂;右侧芭蕉舒卷,叶大如席,翠色欲滴,被风拂动时沙沙如环佩相击。阶下白石栏边,摆着一对珐琅仙鹤香炉,吐出袅袅沉檀,与花香糅作一团奢靡气息。宝玉拟“红香绿玉”之题,正是撷取这满目锦绣——海棠的红艳,芭蕉的碧润,富贵风流,尽在其中。

    对联则是:“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醾梦亦香。”

    贾政摇头:“不好,不好!”

    正说间,忽见贾珍走来道:“老爷,外头有工部官员来验看工程。”贾政只得暂别众人出去。

    宝玉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众清客笑道:“今日二爷所题,竟比我们强十倍。”贾政虽口中责备,心下却也欢喜。

    晚间宝玉回至房中,袭人伺候更衣,笑问:“今日老爷可曾难为你?”宝玉道:“幸而题咏之事,倒还混过去了。”正说着,黛玉款款而来,手里拿着张花笺:“听说你今日题了许多好联,我特来讨教。”宝玉忙将日间所题一一说与她听。

    黛玉抿嘴笑道:“题得好!”

    正是:

    试才幸得展经纶,暂免严亲责骂声。

    大观园内题佳句,始信宝玉有才情。

    此番游园,宝玉虽屡遭呵斥,却才思敏捷,以新雅之词力压众清客陈腐之句。贾政外厉内荏,冷语中隐见得意,一场父子间的机锋,尽藏于这亭台楼阁之间。

    自此贾政对宝玉的态度有所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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