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众人见了百鸟朝凤的奇观,还有皇后亲下懿旨,皇太孙给黛玉送礼的奇事,各自惊疑,各怀心思。
"林姑娘好大的体面!"凤姐搀着贾母回到荣庆堂,丹凤眼里漾着真切的笑意,"马皇后亲下懿旨贺及笄之礼,这满京城的小姐里也是独一份了。"
贾母想起受礼时的黛玉,那孩子穿着及笄礼服,发间一支累丝嵌宝金凤簪垂下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恍然间与二十多年前贾敏及笄时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老太太眼角泛起泪光:"敏儿当年及笄,皇上特意赐下御笔'钟灵毓秀'的匾额,后来皇上还亲自赐婚……"贾母的手指突然收紧,"你瞧玉儿刚才行礼时的姿态,可不就是她母亲转世似的。"
"哎哟,这可不是吉兆?"凤姐怕贾母想起贾敏心中难过,赶紧接口道:"当年敏姑姑被称为'瑶台仙品',如今林妹妹倒像是要青出于蓝了。"说着真心实意地叹道:"这般品貌,将来不知要许怎样的人家才不算委屈。"
贾母闻言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望着懿旨旁那对御赐的羊脂玉并蒂莲钗,轻声道:"敏儿若在天有灵……"话未说完,
凤姐忽觉眼眶发热,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小妹。她悄悄握紧贾母的手:“敏姑姑定能含笑九泉了。”贾母凤姐两人含泪相视一笑,看向潇湘馆方向,仿佛刚才百鸟的鸣叫与笙箫声融成的一片祥和乐章还在耳畔回响。
宝钗回到蘅芜苑,脸上仍挂着得体的微笑,可一进内室,唇边的弧度便缓缓沉了下来。莺儿端上茶来,她只略沾了沾唇,便搁在一旁。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似在嘲笑她今日的落寞。
——及笄之礼,皇后懿旨,百鸟来贺……
她轻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尖微微发白。黛玉今日的风光,几乎让她想起当年母亲偶尔提及的贾敏——那位名动京城的林家夫人,当年连皇上都亲自赐婚。而如今,黛玉竟比她母亲更胜一筹,连皇后都特意下旨道贺。
——可自己呢?
宝钗垂下眼睫,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已十八岁了,婚事却仍无着落。母亲每每提起,都只能叹息。薛家虽富,却终究是商贾门第,比不得黛玉的书香世家。更何况……
——宝玉的心,早已不在她身上了。
她想起前些年,宝玉待她和黛玉并无差别,甚至因她性情宽厚,偶尔更亲近些。可如今,他的眼里只有黛玉,整日“林妹妹”长,“林妹妹”短,连她送的香囊都随手丢在一旁。
——金玉良缘?呵,贾母根本不屑一顾。
王夫人曾几次暗示贾母,说“金锁需得玉来配”,可贾母只是笑笑,道:“宝玉还小,不急。”可转头对黛玉的婚事却格外上心,明眼人都看得出,老太太属意的是谁。
宝钗眸色微冷,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瓷瓶——那是她精心调制的“冷香丸”,黛玉素来体弱,常服药调理。她自然不敢下剧毒,可若让人神思倦怠、记忆渐消……倒也未尝不可。
——若黛玉不再聪慧灵秀,贾母还会这般宠爱她吗?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窗外风过竹林,沙沙声里,似有幽魂低语。
王夫人回到自己住处,金钏儿服侍王夫人卸下钗环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门。王夫人独自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中的佛珠不知不觉停止了转动。窗外一缕斜阳透过茜纱窗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她心中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贾敏……"这个名字从她唇间溢出,带着三十多年来未曾消减的酸涩。三十多年前,她还是王家待字闺中的小姐时,贾敏已是金陵城中人人称颂的才女。王夫人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贾敏的场景——那年上元灯会,贾敏一袭月白色绣梅花的袄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簪,却比满街珠翠的闺秀们更加夺目。
"她那日吟诵的是李商隐的《无题》……"王夫人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满座宾客都听痴了。"她至今记得父亲眼中对贾敏毫不掩饰的赞赏,那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佛珠突然"啪"地一声断裂,玛瑙珠子滚落一地。王夫人盯着满地乱滚的珠子,仿佛看见自己破碎的尊严。贾敏不仅才情出众,嫁入林家后更是将偌大一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她王夫人呢?嫁入贾府这些年,上有贾母处处掣肘,下有那些狐媚子般的丫鬟们勾引宝玉...
"林黛玉!"王夫人猛地站起身,窗外的暮色已经笼罩了荣国府。这三个字像一把尖刀,将她心中积压多年的妒恨全部挑破。那丫头进府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这是个祸害——那双与贾敏一模一样的含情目,那弱柳扶风的身段,还有那出口成章的才情,简直比当年的贾敏还要惹人厌!
王夫人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略显浮肿的脸庞。她下意识抚了抚眼角的细纹,想起刚才贾母亲自为黛玉梳妆,眼里极尽疼爱之色,凤姐和众姐妹也都是极尽讨好的样子。那丫头不过十五,容貌却比以前的贾敏更胜一筹。肌肤如新雪般莹润,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流态度。更可恨的是宝玉那痴儿,见了黛玉就跟丢了魂似的,整日"林妹妹"长"林妹妹"短。
"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王夫人咬牙切齿地想着。好几次她委婉提起金玉良缘之事,暗示宝钗与宝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贾母当场就沉了脸,说什么"孩子们还小,不急"。可转头就对黛玉百般疼爱,连珍藏多年的外国进贡的彩金屏风都赏给了那丫头。
王夫人的目光落在梳妆匣底层的一个锦囊上。她颤抖着手取出锦囊,原本里面是一对翡翠手镯。这是她命人从南边寻来的特殊物件——镯子内壁经过能工巧匠的雕琢,藏有细如发丝的暗格,里面填满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
"每日佩戴,毒素便会通过肌肤渗入血脉..."王夫人想起那江湖郎中阴恻恻的解说,"初时只是精神倦怠,继而茶饭不思,最后在睡梦中悄然离世,纵是华佗再世也查不出缘由。"
一抹扭曲的笑意浮现在王夫人唇边。"舅母送你这份大礼,你可要好生收着……"王夫人对着虚空呢喃,仿佛看见黛玉已经戴上了那副致命的首饰——那纤细的手腕配上翠绿的镯子,必定更添几分娇弱风流。而毒素会日复一日地侵蚀那丫头的生命,就像当年的贾敏一样……她忽然想起黛玉在诗社中即兴所作的那首咏白海棠——"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当时满座惊叹,连一向严肃的探春都拍案叫绝。
"才女?"王夫人冷笑一声,"凭你林黛玉如何风光,则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待我手镯里的毒发作,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到时看你还能笑得出,你的那些好东西终究还是我的。"她小心地将锦囊放好,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平静。想起那日黛玉对她的感激道谢,却不知自己正在接过的是一道催命符,王夫人露出了狰狞的冷笑。
窗外传来丫鬟们准备晚膳的声响,王夫人赶紧整了整衣襟,又变回了那个人人敬重的荣国府二太太。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张看似平和的面具下,蛰伏着怎样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过,那日贵妃省亲偷偷塞给我的纸条上说,尽快解决黛玉,却是为何?以前不是送信给我说徐徐图之的吗?不知宫中又有什么变故,这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不错,这几年娘娘如履薄冰,步步艰辛,好不容易熬到封了贵妃,但皇上已经快七十的人了,娘娘不过三十出头,如果皇上薨了,娘娘年纪轻轻在那不见人的宫中寂寞度日,今后也不知有个什么打算?”王夫人又拿出贾妃给她的纸条细细琢磨起来。
今夜无眠的还有一人就是探春。这探春自上次进宫见到燕王朱棣后就被朱棣英武非凡的英姿吸引,时常梦到和燕王见面时却又因为各种事不得见。
今日见黛玉受皇后器重,又得皇太孙青睐,心中是羡慕嫉妒恨,恨自己不是王夫人这个正妻所生,偏偏生在赵姨娘的肚子里,恨自己满腹才华却无人赏识。恨自己虽和王夫人亲近,但王夫人对自己却没有对宝玉那样的真心疼爱。
探春左思右想,内心翻腾,竟无一点睡意。至三更将尽,方朦胧睡去。忽觉身子轻飘飘的,竟到了一处所在。但见朱墙碧瓦,飞檐斗拱,好不巍峨。正门上悬着一块泥金大匾,上书"紫宸宫"三字,笔力遒劲,正是燕王居所。
探春心下疑惑,不觉移步向前。穿过几重殿宇,忽闻丝竹之声。循声望去,只见燕王身着常服,正与几位宫装丽人调笑。其中一穿杏红衫子的,将一粒水晶葡萄喂入燕王口中,众姬妾便都笑起来。燕王眼角眉梢俱是风流意态,与平日威严模样大不相同。探春只觉心头似被针扎了一下,那酸楚之气直涌到喉间,竟比吃了十斤青梅还甚。
正待上前,忽见两个戴乌纱帽的太监横在面前。一个生得面团团的,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请回罢,这地方不是你能进的。"另一个瘦长脸的更掏出把明晃晃的银剪子,往探春裙带上比划:"私闯禁宫可是要绞了衣裳发卖的。"探春急退两步,脚下忽绊着汉白玉台阶,整个人向后栽去——
猛然惊醒,方知是南柯一梦。窗外已现鱼肚白,枕上湿漉漉的尽是泪痕。探春怔怔望着帐顶金丝累凤的花纹,想起那日燕王对她的赞赏,“不行,我要进宫去问问燕王。”
忽然想到三天后皇后口谕让黛玉进宫谢恩,自己不如求黛玉姐姐带自己进宫,或许还有见到燕王的机会。对就这么办!探春想定了主意,又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