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身世

    贾母携刘姥姥并众姊妹往栊翠庵来。时值盛夏,那庵前几株老梅虽未著花,绿荫却极浓,映得石阶也沁出几分凉意。檐角悬着个青铜风铃,偶有微风掠过,便"叮"地一声,倒把暑气驱散了些。妙玉早命小尼扫了□□,石隙间青苔新剔过,湿漉漉泛着黛色。

    那妙玉迎出来,穿着月白绫衫,外罩件天水碧比甲,越显得人似古瓷般清冷。贾母道:“我们都吃了些酒食,怕冲撞了菩萨,就在院子里吧。”妙玉亲自搀着贾母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刘姥姥见桌上插着一支白海棠,赞道:"这花儿倒比我们庄户人蒸的馍还白净!"众人都笑,妙玉只抿嘴不语。

    吃茶时,妙玉亲自捧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内设成窑五彩小盖钟。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回:"知道。这是老君眉。"又另取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用旧年蠲的雨水沏了,奉与众人。

    贾母喝了赞道:“到底是师傅泡出的好茶。”

    刘姥姥接茶一口吃尽,咂嘴道:"好是好,就是淡些,该熬浓些。"妙玉眉头微蹙,众人捂嘴偷笑。

    贾母知道妙玉素来喜欢安静,和众人在院子里略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妙玉偷偷拉了一下黛玉的袖子,黛玉知道她有事,便和轻红、紫鹃留下了。

    妙玉送到院外,目送众人走远,忙返回院子里,对着黛玉跪下就拜,黛玉要扶她起来,妙玉抵死不肯,她哽咽道:“仙子答应为我报仇我才起来。”黛玉见妙玉称自己仙子,知她参透玄机,也不隐瞒,对妙玉道:“倘若你真有冤情,我自当为你作主。”

    妙玉便把自己的身世和黛玉和盘托出。

    妙玉本姓金,祖上做织布生意,贸易遍布几个省,富可敌国,后到她父亲辈考取功名开始做官,几个叔伯继续做生意,不料遇到贾雨村,他假装和父亲交好,得知家中富裕,起了贪心,一方面诬告父亲贪污,一方面勾结山匪把妙玉家抢劫一空,还把父兄叔伯全部杀死,她被奶娘救出。

    妙玉当时只有六岁,当年的情景她永世不忘。

    那年苏州城的初夏闷热难当,蝉鸣聒噪,还只是知县的贾雨村摇着洒金折扇踏入妙玉家的宅院,身后两名小厮抬着“贺礼”——不过是一坛寻常花雕,红绸扎着,倒显得郑重其事。

    “贤弟近日公务繁忙,倒叫为兄好生惦记。”贾雨村笑得热络,目光却扫过廊下堆着的锦缎箱笼。三日前,他刚在知府衙门的密档里翻到一桩旧案:三年前宫中曾短了一批御用云锦,至今未破案。

    妙玉父亲浑然不觉,只当他又是来讨教诗文,便引他去书房看新得的宋版《织造图谱》。贾雨村假意翻阅,袖中暗藏的墨块却“不慎”蹭脏了书页。趁主人唤婢女取水时,他飞快瞥向案头——那里摊着本月送往京城的贡缎清单。

    当夜,贾雨村府上的赵师爷带着两名绣娘,对照清单仿制了半匹缺了半寸的龙纹锦。次日清晨,这匹“罪证”便出现在衙门库房,与妙玉家昨日刚送检的贡缎混在一处。

    “大人明鉴!小民亲眼见他家工匠偷剪金线!”曾经被妙玉叔父辞退的织工跪在堂下,袖里揣着贾雨村给的十两雪花银。更毒的是,贾雨村竟找来妙玉家的旧仆,威逼利诱之下,那仆妇颤声指认主君“常私藏御赐之物。”

    抄家那日,贾雨村特意请了知府和几个当地乡绅同往。当差役砸开库房时,他故作震惊地指着账册:“这‘乙未年腊月 ’的暗记,分明是当年失窃的那批!”——实则那墨渍是他三日前蹭上去的。待官兵押走男丁,他转身对心腹低语:“去告诉黑虎山的兄弟,今晚‘剿匪’的官兵不会路过西郊。”

    本来金府上下要被押到官府查办,但金府主仆共三百余人,官衙根本没地方关押,就把人都集中在金家一个最大织坊的后院里看管起来。

    子时,火把照亮了织坊的夜空。山匪们冲进了织坊,砍人时专挑右手——那是织工描样的手。贾雨村站在远处马车旁,听着惨叫声,慢条斯理地清点刚送来的地契。对匪首钱黑虎道:“为免日后翻案,务必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钱黑虎狞笑着道:“大人放心。”转身挥舞着滴血的刀向妙玉家人砍杀过来,刀光闪过织锦屏风,劈开一丈血雾。妙玉的父亲膝行着拽住匪首的靴子,官袍前襟浸透鲜血:“求好汉留我孩儿一命...”话未说完,钢刀已削飞他半边肩膀。

    匪徒们冲进后院,母亲急忙叫奶娘抱着六岁的妙玉进了一个大笸箩,用一块布盖住,转身扑向举着火把的匪徒,金线刺绣的裙摆在空中绽开,像极了白日里被剪碎的御赐龙纹锦。

    奶娘死死捂住孩子的嘴,透过靛蓝染料的缝隙,看见夫人雪白的颈子折出诡异弧度——那匪徒的刀柄上,分明系着贾雨村府上的青穗子。

    妙玉看着哥哥被杀,看着叔伯婶婶跪地苦苦哀求放过孩子们,匪徒们哪里肯听,左砍右杀,叔伯婶婶很快就倒在地上,鲜血四溅。

    她的一个表哥才三岁,头都被砍下来,还有襁褓中的婴儿被抛到空中被笑着的匪徒砍成两截……三百多人就在匪徒们的狞笑声中全都倒在血泊中,偌大的后院,全都被鲜血染红……

    妙玉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黛玉听得义愤填膺:“竟然有这样畜生不如的东西还活在世上!我定要为你全家报仇!”

    妙玉道:“当年他们怕有漏网之鱼,再三对照家谱,知道逃出了两人,到处探查追杀。幸亏遇到我师傅,把我带进庵堂,让我带发修行,才免遭毒手。”

    这时一个中年尼姑也向黛玉跪下哭道:“林姑娘,你一定要替我家小姐全家报仇啊,这么多年,我家小姐一刻不忘那年的惨状,梦中时时呼喊老爷夫人,可怜小姐那是才六岁,就遭此横祸……”

    黛玉扶起她们:“想不到你背负着如此的血海深仇,怪不得平时冷漠如冰。”

    妙玉恨道:“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亲手杀了那个畜生!”

    黛玉冷笑道:“放心,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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