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被留住的儿子,李晓珠和丈夫陶缸对视一眼,泛出喜色,村长平日有多喜欢陶和光会读书,全村的人心里都有数,今日又这么大架子,不会是……
一想至此,李晓珠和陶缸顿时舍不得离开,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相对于三弟一家的喜不自胜,另外两家则是醋意翻天,虽说心里都有数,但真到这天,实在是嫉妒的不行不行。
但要说其中最恨的,莫过于齐藕,一只手抓住陶盆的胳膊,疼的陶盆龇牙咧嘴,硬撑着没敢出声,手暗地里使劲甩开。
至于剩下的小的们,女孩儿都有些高兴,兄弟有出息对自己找婆家是很有好处的。陶和瓷低头傻乎乎的玩着手指头,陶和器则是一愣,然后面无表情低头看着脚尖。
无论开心或不开心,也都无人选择离开。
那边,村长陶明达抬头,环顾四周,众人的表情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最后,才看向陶有杉。
“有杉老弟,我是一直羡慕你呀!”跟随来的众老头也都点头附和。
拂过颌下稀疏的胡须,村才沉吟道:“我跟几位老兄弟也商量过了,决定一家出资五百文,给石宝读书之用,另外一个月每家再出三个鸡蛋,给石宝补身体。”
不待陶有杉面出喜色,又道:“但话我也说在前头,钱都是阖家好不容易省下来,都不容易,必须用在石宝学习上,期间,若是不遵守规定或哪家有异议,都可随时停供,有杉老弟,你看如何?”
对面的陶有杉听着,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没有立刻回答,只拉过陶和光,道:“和光,你也已七岁,又生就早慧,自该明白今天来的各位爷爷的承诺对你有多重要,我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说得都是虚话,来,你跪下,拜谢各位爷爷恩情,好好答复你几位爷爷。”
“嗯,爷爷,”陶和光重重点头。
‘咚’一声,跪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只觉响彻耳膜,声音的主人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除了生身之母欲侧过头不忍再看,心疼跪倒在地上,被黑暗笼罩更显孱弱的小人儿,眉头的喜色被忧虑所代替。
陶和光郑重向端坐看向她的几位爷爷依次叩谢,姿态动作极是端正,丝毫看不出七岁孩童的样子。
叩谢完毕,才朝向村长,认真道:“村长爷爷,您和其他各位爷爷对和光之情,比之天高,比之海阔,和光铭记在心,定会学前人颈悬梁锥刺骨,好好学习,争取考取功名。若是他日当真能有所出息,也必会报答各位爷爷家恩情,如若做那背弃忘义之人,和光死无葬身之地。”
“呜呜呜,我的石宝,不读书不读……”
“哎呀呀,这么重要的场合你闹什么闹?”陶缸低声怒道,连忙把伸手要冲上前去的李晓珠带了下去。
哭声渐渐走远,黑夜再次交给安静。
一双被岁月侵扰的眼睛和一双清亮坚定的眼睛,透过微弱的烛光,对视着。
“好,”村子有些佝偻的身子拔地而起,在古代已经本已是高寿的年纪,此刻身手却显得很是矫健,扶起跪着的陶和光,朗声笑道:“哈哈,好孩子,读书就要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不然如何能成?我们没有看错你。”
说完,布满橘皮的老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子,看的齐氏双眼放光,恨不得抢过来。
现在的陶家,总共就30亩中等地,2亩上等地,一年累死累活下来,交去地税,也就五十五石粮食,一石约四十文,加上养的猪和鸡卖了换的钱,除去一家十来口吃用,落到手里不到8两银子,大部分还全还了陶家三兄弟娶媳妇建房的外债,结婚十多年,就进门和生两孩子,得了三件新衣裳,之后都是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齐藕想想这苦日子,都觉心酸落泪,恨不得跑出去哭上一场。
齐藕盯着那个普普通通的钱袋子,越想越怨不是自己的,这钱给她,能换来好几身新衣裳,换来多少肉啊!
肉!她都多久没尝过肉味,上次,还是过年的时候,那两片肉味道都快忘了,只记得在嘴里含化了,都舍不得吞下去,渐渐口水凝聚
,滴答在地上,才让齐藕反应过来,窘迫的闭上了嘴,偷偷往后退了半个身子,又继续热眼瞧着那个钱袋子。
离钱袋子最近的陶和光则是目光掠过,然后深深俯下身子,再次拜谢各位爷爷,方才双手抬高,恭敬接过这把可能是打开未来的‘钥匙’。
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汉,骨气当不了饭吃,现在这一刻便是如此。
“感谢各位爷爷对和光的看重,和光也定不辜负各位爷爷的期盼,争取早日学有所成,光耀陶家门楣,”虽说有些放大话,但陶和光却不得不说。
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指望谁来相信你呢?
“好小子,有志气,我家那群小子要有你一半,我半夜得乐醒,哈哈哈,”笑声粗犷,正是白天见过的陶皮爷爷陶大金,陶大金年轻的时候是个铁匠,现在手艺传给了大儿子陶铁柱,自己跟着老兄弟们回了陶家村,十里八村的还经常有人来找他打铁器,算得上是陶家村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
“石宝,读书是个细活,别跟你大金爷爷一样尽使牛劲,慢慢来,不要熬坏了身子骨。”
“好你个陶小理,尽在小辈面前编排我,咋的?难不成你是个读书人?”陶大金假怒道。
“行了,行了,别在小辈面前耍嘴皮子,害臊不害臊?”陶会福眯着小眼睛,一脸端庄持重着说完,端起瓷碗轻抿了口茶水。
农村讲究不了那么多,更是没有那么多碗,现在大家装茶的碗,正在陶家之前大小吃完饭赶紧洗刷出来的。
对面两人同“咦”一声,转开脸,不想看陶会福一脸做作样。
另一边,村子正问着陶有杉有没有问过镇上有哪些先生。
“镇上知道的有三家,柳树胡同的张先生,裙带桥头的王先生还有乌市边的何先生,我本想着等家中宽裕几分,就送去何先生那。”
一听陶有杉说完,陶明达便明白为何。
之前他为了家中孙儿,早些时候打听过,三位先生中,王先生教书时间最长,经验丰富,还是举人,但年事已高精力不足,对入学学生要求也极高,一年四两。
张先生也是举人,住所安静适合读书,就是最近两年才来的这儿,学资一年四两。
乌市则喧闹几分,何先生是个秀才,教了八年学,带的学生多,一年二两。
明光的学资有了,但读书又哪仅仅只要这些,笔墨纸砚样样花钱,陶有杉只能选择最实惠的。
“好,”陶明达轻拧几下胡须,微微点头,“有杉老弟考虑周到,以后你要多费心了,”又转头对陶和光道,“和光,读书切不可被外物打扰了心神,总是依靠别人能享福几时?”
“嗯,村子爷爷,和光明白。”
“好,那我们也就走了。”
陶有杉连忙起身,“老哥哥不再坐会儿。”
“不了,不了,一把老骨头,过了点可再也睡不着了,”村长微微摆手,左手扶着拐杖往外走去。
跟来的其他人也都起身,准备离去。
所有人又呼啦啦转到屋外,陶碗、陶盆、陶缸分别长送几位长者回家。
等到三人到家,堂屋的烛火仍亮着,陶明达坐在上首,“你们都过来。”
“是,爹,”大晚上还一身干劲的陶缸,响亮回道,大步走了过来,顺手拉上大哥和二哥,一副哥三好的模样。
一瞧这模样,紧盯着的陶妹妹、齐藕和李晓珠也都跟了过来,坐在了自家男人旁边。
“今天是我们陶家的大好日子,以后咱家说不定会出个读书人,”陶有杉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意,不复之前的严肃冷静。
但第一句话,就让私下几人撇了撇嘴。
“明天我就要上镇上问问,这读书要准备什么,等到差不多都决定好以后,就由陶缸送石宝上学去。”
“唉,爹,我……”陶缸一脸兴奋的回道。
“行了,还没问你呢,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被骂,陶缸还是一脸傻乐,陶有杉转头懒得看,继续说道,:“外人尚且出这么大力,咱们家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全指望别人,家里为你们欠的外债也都还清,还余下了三两,我准备拿出二两银子,给和光读书用。”
一听这话,齐藕第一个站了起来,“爹,凭啥?不都给了那么多了吗?还要?难不成要把家底掏空才行?况且这家又不是他老三一家的,”边说着边挣开了陶盆抓她的手,又对陶盆骂道:“你个没用的,你不说还不让老娘……”
‘啪’一声结束,齐藕一愣,‘哇’一下哭了起来,“好啊,你们陶家欺负人,你们……”
“行了,觉得我们陶家不好,你可以滚走,没人留你,”陶有杉的声音认真,神色不似作伪,吓得齐藕‘嗝’的一下,消了声。
陶和光读书的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无人反对。
今天的夜晚,大部分人都再辗转难眠。
“孩他爹,娃儿读书哪有那么容易,这钱给了,难不成让娃儿用命去还啊?”李晓珠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酸涩的眼皮怎么也不愿意闭上,直直盯着黑洞洞的屋顶。
一直兴奋睡不着的陶缸,正畅想着未来,嘴咧的也不怕掉进灰,一听这丧气话,就是一怒,翻过身,道:“你这娘们怎么回事?净说些丧气话,之前也是,你冲上去想干嘛?孩子有出息,你不说推一把,净拉后腿。”
“呜呜呜,”李晓珠低泣着,“我有什么办法?怎么的也比没命强,石宝这个傻孩子,那种话哪能乱说?一堆子老人家,孩子小不懂事,都没人阻止一下。”
这一听,陶缸更火,恨不得来上一下,“你在抱怨啥子呢?怨爹还是怨村长?难不成拿钱给石宝读书,还是害了他不成?你就非要他在地里刨食,当个苦哈哈的农家人,你才开心,我说你这当娘的心眼怎么这么毒?”
“孩他爹,你咋能这么说?石宝才七岁,性子都没定,就压着他发这样的毒誓,要是以后……我……我就不活了。”
“无知妇人,如果不这样,你以为别人拿出白花花的银子给咱家娃儿读书啊,人家又不是傻子,自己家又不是没儿孙,有钱没地使。”
陶缸偷摸着说完,四下一打量,贴近李晓珠耳边,“钱拿到手先使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我不信神仙都管的过来。”
声音虽微不可闻,听的李晓珠一惊,停下哭泣,连连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嘁!”
陶缸睡平,翘着脚丫,晃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孩他爹,那咱们多带着石宝拜拜佛,留个眼缘,真到那时,就让佛祖多保佑保佑,”李晓珠起身,趴在陶缸耳边,悄咪咪说着,只觉自己聪明的不行,果然不愧是石宝他娘。
“随你,随你,我要睡了,明天大早上还得干活,”说完没多久,鼾声就起。
佛祖,玉皇大帝,各路老神仙,可得保佑我石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孩子小,说的话可不能当真啊!
做完心理建设,李晓珠总算放心进入梦乡,继续找佛祖保佑陶和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