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玖卿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东窗投射入屋的阳光,将屋内一应器具描上灿烂的金边。
身侧的床榻早就空了,她瞥了眼凉透的半边被子,昨夜那样,今日他还能早起,褚青晏还是人么?
按理说他一个王爷,连太子都不是,好好享受他富贵闲散人的生活不就好了,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儿。
洛玖卿就很钦佩昭王的通透,每日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听听曲看看舞,与姑娘们谈笑风生,偶尔出门游历看看山水,这辈子才不算白活,每日守着皇宫哪儿也不能去,纵有天下也没什么意思。
“夭英。”洛玖卿唤夭英进来。
夭英端着洗漱用具进屋:“娘子,你可算醒了。”
她留神身后春枝并未跟进内室,低声凑到洛玖卿耳边道:“青玉楼传了几次信来请。”
洛玖卿漱了口,将口中水吐在漱盂中,接过夭英递过来的面巾擦脸:“出什么事了么?”
“王爷传欢喜去问话,好在王爷念及昨夜你中了毒,给了个宽限的时间。”
洛玖卿掀开被子下床,哪知脚一沾地便软了,整个摔了下去。
“小心。”夭英赶紧来扶,还是没能避免她膝盖磕青了一块。
春枝听见动静关切地过来瞧发生了什么:“王妃,午膳端进来给您用如何?”
“嗯。”洛玖卿冲她笑了笑,“辛苦了。”
春枝脸一红,福了福身体:“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用过饭,洛玖卿只说她还要继续睡觉,除却夭英,其余人都遣了下去。
二人换了便于行动的衣裳,洛玖卿今日比从前每次都更夸张,根本站立不住,只能由夭英背着去了青玉楼。
洛玖卿从柳香玉手里接过药水,先恢复了容貌,然后想了想,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柳香玉点点头:“放心,包管帮你办好。”
一刻钟后,两个脚夫抬着把花梨木抬椅停在青玉楼外,夭英扶洛玖卿上了抬椅,洛玖卿给了她一个眼神,夭英点点头。
看着脚夫抬着洛玖卿往大理寺去了,夭英才转身又回了王府。
*
“……青晏,青晏!”袁守信冲褚青晏耳朵大喊一声,终于将这个今日又迟到又走神的人,给叫回了神。
“你犯病啊!”褚青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袁守信乐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怎么,昨日见了欢喜姑娘,叫人把你的魂勾了去?”
“少胡说八道。”褚青晏垂眸,他的确在想昨夜的光景,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王妃在他身上的模样,根本挥之不去,他轻咳了一声,收拢心神,“人怎么还没来?”
“我说青晏啊,你差不多得了,昨儿欢喜姑娘受了那样大的惊吓,今日你就要传人来问话,不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么?”
褚青晏被他吵得头疼,按了按太阳穴:“要不你走吧,换谦白过来。”
“我不要。”袁守信拒绝,“难得见欢喜姑娘的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
底下人来报,欢喜姑娘来了,片刻后,两位脚夫抬着洛玖卿进了问事堂。
袁守信见她是被人抬上来的,赶紧迎了上去,关切地询问:“欢喜姑娘,你可是受了伤?没事吧?”
洛玖卿垂眸颔首,娇滴滴道:“袁公子,我只是身子疲软,并无大碍的,只是希望大人问话能快些,否则……我怕我支撑不住,昏在堂上可如何是好?”
“快快快,肯定快,姑娘若是支撑不住,便去我屋里歇会儿吧。”
洛玖卿面纱下的脸一红:“公子休要胡说,欢喜虽是青楼女子,但是怎可随意宿在男子屋中呢。”
袁守信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是我失言,姑娘勿怪。”
洛玖卿扶着抬椅的扶手勉力站起,然后扑通跪倒在地,身体绵软地歪在地上,给袁守信看得心疼不已,伸手就要去扶。
她拒绝了他的好意:“大人,堂上自有规矩,欢喜不敢破坏。”
袁守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被褚青晏瞪了一眼,才乖乖退回自己的位置。
褚青晏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女子举止轻浮,矫揉造作,昨夜之事疑点众多,虽不知她在其中究竟做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她绝不简单。
他将惊堂木一敲:“堂下何人,姓名、籍贯如实报来。”
“小女子欢喜,籍贯夙州,系青玉楼舞姬。”
夙州,褚青晏微微眯眼,此案皆因夙州而起。
“揭下面纱,核验身份。”
洛玖卿取下面纱,微微低着头,她小脸煞白,看得袁守信心疼得一紧,同时又禁不住赞叹,便是如此形容憔悴不施粉黛,欢喜还是美得令人心颤。
甚至更添了些惹人怜惜的脆弱。
褚青晏在她脸上扫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公事公办地问:“你与宋三阳是何关系?”
洛玖卿瞪着无辜澄澈的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欢喜不知大人口中的宋三阳是何人。”
袁守信在一旁提醒道:“宋三阳便是昨日劫持你那歹人。”
“哦……”洛玖卿眸中闪过一丝害怕,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我不认识他,今日之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昨日之前从未见过那个人。”
“啪!”一声重响,惊得洛玖卿看向堂上高坐的人,那人一双幽暗的眸子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
泠然的声音从这个昨夜与她缠绵温柔的男人嘴里说出:“堂上撒谎,你可知是何罪?昨夜那两个农夫皆是证人,他们将你二人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洛玖卿心下骇然,她不知道那两个人偷听了多久,有没有看见她欲杀人的场景。
她几乎毫不犹豫,抬起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是他二人将那歹人杀了,与我有何相干,难道他二人竟颠倒黑白来指认我么?我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武功高强的歹人,更何况他伤在后颈,我却与他正面相对,我如何能从他背后伤他。”
“宋三阳后脖颈的伤虽是那二人所为,可在他被砍之前,却已经中了毒。”
听到此处,洛玖卿心下明了,那两个蠢货只怕是什么也没瞧见,而褚青晏明知没有证人,却来诈她,否则他怎会不知,她杀宋三阳,用的是水袖,而非毒。
洛玖卿嘤嘤哭泣,将昨夜的事真假掺半地说了:“昨夜我被那歹人劫持到树林,他见已经甩脱了追兵,正欲杀我,可、可后来不知怎地又、又对我起了歹念……”
袁守信愤愤不平:“还能是为何,那定然是见欢喜姑娘你美貌无双,兽.欲大发了。”
洛玖卿红着脸:“……他、他说他从青玉楼偷得了那药,正好试一试……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气血上涌,竟连有人靠近也不知,叫人将脑袋砍了下来,昨夜我也中了那药,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我若是想害他,为何要对自己下药?而且哪有女子杀人用媚药的?这岂不是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地?”
袁守信连连点头:“我觉得欢喜姑娘说得很有道理。”
褚青晏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他也不想想,烟兰巷那么多青楼妓馆,宋三阳为何偏偏选了青玉楼?青玉楼内定有接应他的人,而这人最大的可能便是他进楼后寻的人。
只是,他缺少证据。
褚青晏没打算轻易将欢喜放出:“上刑具。”
两个衙役拿着夹手指的拶子上来,洛玖卿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竹板,下意识将双手往身后藏。
她皱眉看向堂上的人,声音悲恸恳切:“大人是想屈打成招么?那么欢喜想问问大人,究竟是指控我杀人还是同谋?我若是宋三阳的同谋,为何要杀他?我若是要杀他,又怎会是他的同伙?”
两个衙役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双手伸出,袁守信焦急地望向褚青晏:“青晏,你要做什么啊?你怎么可以无凭无据对一个弱女子用刑。”
褚青晏叹口气,此女临危不惧,这样的关头竟还能辩白得头头是道,看来威逼恐吓对她都无用:“放开她。”
两名衙役得令松了手,失去支撑的洛玖卿瘫软在地,心有余悸地攥紧了手指,她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人应该到了吧。
“大人。”一名衙役从外进来,“青玉楼柳香玉求见。”
褚青晏疑惑抬眸:“谁?”
袁守信在他身边低声提醒:“就是青玉楼的老板,大家都叫她柳娘。”
褚青晏:“让她进来。”
柳香玉端着手款款而入,看着堂上的情形佯装惊讶道:“呀,这是怎么了?不是只说来配合调查么?这架势瞧着怎么像审犯人?”
她以娟帕掩着唇:“大人,欢喜若是犯了事,你可得告诉我呀,她是青玉楼的头牌,这我可得早做准备,这不,昭王爷还等着看她的新舞呢。”
柳香玉将洛玖卿上下左右细细打量:“这若是哪儿磕了碰了,跳不了了,我怎么向昭王交代?要真个是犯了事儿也便罢了,若是最后查清欢喜是被冤枉的……”
她扫视一圈,最后指着堂上高悬的牌匾点了点:“岂不是砸了这‘清正廉明’的招牌?”
褚青晏不动声色扫了眼地上的人。谋定而动,不卑不亢。
罢了,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了,褚青晏唇角挂着浅笑:“刚好问完,正要放人回去,柳老板既来了,便将人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