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走后,夭英进屋,转过屏风进内室。
洛玖卿从床上爬起来,压着声音:“他走了?”
“走了。”夭英点了两盏灯。
洛玖卿将枕头下的话本拿出来,她趴在床上,让夭英凑近些。
“王妃,你明日还是不见王爷么?”夭英将灯放在靠近床头的小案上。
洛玖卿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见。”
“你就不怕王爷生气?”
“他生气才好呢。”洛玖卿双手托腮,“要是他气到以后都不再踏入清松堂,我们想要出门不是方便许多?”
她今日是真的要被他气死了,他可是差点就要对她用刑欸。
“你就不怕,阁里下个任务又要你入大理寺?”
洛玖卿歪了歪头:“那就再哄呗,男人么,床上哄哄就什么都答应了。”
第二日,褚青晏一早到清松堂等她,洛玖卿还是一句“不见”,夭英给王爷回了话,又从小翠那带回了新消息。
洛玖卿看着纸条上新鲜出炉的任务,差点腿软摔倒,她颇幽怨地望了夭英一眼:“夭英,你是什么乌鸦嘴啊?”
“啊?阁里真要你再入大理寺啊?”
“比这更过分。”洛玖卿将纸条扔给她自己看。
夭英念出那上面的内容:“留住祈王,直到陆侯回京……”
夭英困惑地看着洛玖卿:“这是什么意思?陆侯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去。”洛玖卿从衣柜里挑了身水绿襦裙,“留住祈王?王爷可有说他要去哪?”
夭英摇头:“没有啊,不过昨夜王爷好像确实有事儿,兴许是要跟你说的吧。”
“王爷找我有正事儿,你怎么不早说?”洛玖卿描眉的手停下,看了看门外的方向,“王爷走了么?”
“走了,你说‘不见’,他就走了。”
洛玖卿咬了咬牙:“我说不见他就不见了?求见人便是那么没有诚意的?”
夭英怕她再折一支螺子黛,忙将她的手松开,笑着道:“如今可是王妃要求见王爷了。”
洛玖卿瞥了她一眼:“夭英!你这是在幸灾乐祸么?”
“夭英可不敢。”夭英突然注意到那纸条角落上,用朱砂画了个圈,圈里框着个“乙”字,她惊讶道,“咦?这是个乙等任务?”
“乙等怎么了?”
夭英思忖着道:“一般这样的任务很少有超越丙等的,因为比起杀一个高官或贵人,这样的任务要容易许多,刺杀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够得上乙等任务。”
“那不是因为难度而被评为乙等,就是因为重要程度咯?”
“有可能。”夭英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千杀阁接任务有一定的自由度,可以主动请缨接下某个任务,也可以拒绝阁主分派的任务,只是一年内若拒绝三次以上,则要倒欠阁里一个甲等任务,所以阁里的杀手轻易不会拒绝任务。
但是有些任务实在做不了时,杀手除了可以拒绝,还能直接承认任务失败,任务失败也要倒欠阁里一个同等级的任务,夭英就是因为做甲级任务失败,才欠下阁里这么多任务。
所以阁里的人一般会将拒绝的机会,留给不想做的高阶任务,对于不想做的低阶任务,直接失败影响也不大。
为了避免杀手对重要却不难的低阶任务敷衍了事,千杀阁会适当提升这类任务的等级。
“走吧。”洛玖卿站起身,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折痕。
“去做什么?”夭英一脸茫然地被洛玖卿拉出门。
“去找点诚意。”
王府庖厨内的人瞧见王妃驾临,慌忙行礼,为首的主厨摸了摸额上的汗:“王妃怎么亲自来了,可是最近膳食有什么问题?”
“没有,王府的饭菜我很满意。”洛玖卿在厨房转了转,主厨也像转磨似的跟在她身后。
“王妃,厨房里乱得很,您有什么吩咐叫人传个话就行,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洛玖卿扫了眼虽然满当,但还算整齐的厨房:“不乱啊,廖师傅,王府最近有新招的帮厨么?”
“有。”廖师傅不知道王妃要做什么,招了下手,将人群中站在最后的一个半大孩子叫了出来,“李纪,过来。”
这个叫李纪的孩子,在他来王府的第二天,在厨房所有大小师傅和王妃面前,战战兢兢地煮了一锅绿豆汤。
汤豆分离,清汤寡水。
廖师傅咽了咽口水:“王妃想喝绿豆汤?让我来给王妃做吧,或者让慧娘做,她是府里最会做甜点的。”
洛玖卿让夭英拎着食盒,顺口问了句:“昨日那盏莲子豆腐羹便是她做的么?”
“是的。”
“成,今日午膳后,甜点还吃那个。”洛玖卿扫了厨房众人一眼,“记住了,今日这绿豆汤是我做,王妃体恤王爷辛苦,亲自下厨替他做了绿豆汤。”
直到王妃和婢女离开厨房,内里的众人还没晃过神来,廖师傅腿软跌了下去,被身后站着的人扶住才没摔倒。
“王、王妃说什么?那玩意是要给王爷吃的!?”
李纪挠了挠额头,眼里有一丝雀跃:“王爷要吃我做的东西了?”
廖师傅指了指他:“你啊你啊,你就祈愿王爷没事吧,要是王爷追究起来,我可保不住你。”
旁边一个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师父,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欺王啊?”
“那是王妃的主意,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夭英跟在洛玖卿身后,随她一并去前院书房找王爷,她有些不解:“王妃,你的诚意就是这?”
“不然呢,我还真给他做啊,我怕我忍不住毒死他。”到了书房门外,洛玖卿揉了揉脸,给自己鼓鼓气,将眼神放柔,嘴角微翘,扬起一个心悦欢喜的笑脸。
“准备进入战斗状态,夭英你可跟好了。”
“好……”
夭英话音还未落,洛玖卿已经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推开书房的门,一声低柔又带点儿怯的“王爷”飘入耳中。
书案前的褚青晏抬头,王妃逆光走入,阳光在她身后浮动,透过她身上穿着的细纱,照出她冰肌玉骨的肌理,她步履轻盈,走动间裙摆和腰上缀着的丝绦荡出丝丝水纹。
将精巧的食盒放置在桌上,王妃挤进圈椅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瞧他手里的书:“王爷,你在看什么书啊?”
软绵绵的身体靠在自己一侧,圈椅空间狭小,褚青晏避无可避,他移开眼避开眼前过于晃眼的白。
握书的手不自觉收紧:“地理……志。”
王妃换了新的澡豆,身上的冷香钻进褚青晏鼻腔,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洛玖卿将他握书的手按下,圆润的杏眼含着水雾望着他,本想问一句,书有我好看吗?一想到自己毁容的半边脸,话头止住差点咬了自己舌尖。
她往他的方向挤了挤,半边屁.股几乎坐上了他的大腿,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王爷昨日怎么睡在书房了,可是嫌恶我了?”
说话时,潮热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上,激起他颈侧一层竖立的汗毛,洛玖卿不动声色笑了笑。
褚青晏摒着呼吸:“夭英说你已经睡下了……”
“那你今早也不来。”洛玖卿委屈巴巴地恶人先告状,堵了他的嘴,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音,像是鼓足勇气才开口。
褚青晏看了夭英一眼,夭英恨不得拿桌上的食盒挡住脸,看洛玖卿的眼神透了股怨念。
明显察觉到褚青晏眉头一压,目光更加不善,夭英收回视线,老实地低下了头。
“早上我去时,你还未醒。”褚青晏不至于在王妃面前,说她陪嫁丫鬟的不是,他抚了抚她的背,想让她老实些,别在他颈窝乱蹭。
夭英是她从夙州带来的,说是丫鬟,其实是她养父母家的远房亲戚,听闻她要上京城嫁王爷,娘家人总得给些什么,金银细软给不了,便挑了个人带着来。
让远嫁的王妃也算有了“自己人”,夭英看着比王府其他丫鬟要壮实些,掌心还有厚茧,若非知她是农家出身,褚青晏会以为她习过武。
她不懂什么规矩,起初王府派去服侍王妃的人都有些怕她,一双凶相的眼,总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靠近王妃的人。
此刻,褚青晏与王妃举止亲昵,下人本该回避的,她非但不走,还用那样怨恨的目光看王妃。
褚青晏没去探究夭英出于何种原因,要在昨夜和今早不让自己见王妃。
他拥着怀里的人,替她担忧,如今她身边人与她离心,若他不在京,她能否护好自己。
他将人稍稍一提,抱在怀里,让她的背脊靠在自己胸膛,免得她不知有意无意蹭得他脖子痒痒。
洛玖卿被他强行扳正,一眼瞥见了方才他看那本书,书里密密麻麻的小字里夹杂着“夙州”二字。
夙州?洛玖卿神情一顿,想到阁里的任务,脱口而出:“王爷要去夙州?”
她突然清凛的嗓音,褪去了那股唯唯诺诺的怯弱劲儿。
“……嗯,明日便要出发。”褚青晏不想吓着她,“我很快会回来,府里的事你只管交给江嬷嬷和张总管,别让自己受委屈,出门记得带上邵严,仔细自己的安危……”
褚青晏叨叨着替她安排他不在时的事,洛玖卿一句也没听进去,王爷去夙州定是公差,千杀阁不愿他去,说明事情与千杀阁有关。
要拦住王爷只怕不是撒撒娇哭一哭就行了。
但洛玖卿还是把自己掐哭了,转身眼泪婆娑地望着他,哭得肩膀耸动、花枝乱颤:“王爷还说不是厌弃我,这就不要我了。”
她哭得伤心,褚青晏不知该怎么哄,他给不了归期,也不可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