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梧桐,别捣乱,”南宫华出声打断了梧桐的自夸,“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没什么事,大人,昨晚有一个醉汉过来要吃酒,小的说店里要打烊了,那醉汉就死皮赖脸的不走,最后只得是将其半哄半骗地送走了,小的保证,他再也不会来闹事给各位巡刺大人找麻烦了。”“谁可以作证?”“大人,小女可作证。”许久没有发话的长烟在此时站出来表态了。长烟对着南宫华抱拳示意,南宫华打量了她和秋水几秒,旋即开口:“想必二位就是前日在素节楼的两位仙吧,你这番话可当真?”“大人不必这般抬举。我姊妹二人虽不过戏子,但这点小事还是不敢有所欺瞒的,只不过未曾想这虚名已越传越大了,只怕是扰了郡中大人耳根清净。”“不至于,既然无事,那在下就不多扰,”南宫华抱拳回礼,“梧桐,回去吧,今天还没练功吧,”“是,师父。”二人转身出了门,周遭的百姓见到巡刺首府,无一不是下跪叩首的。
“长烟姐,这个南宫华,没想到看着严肃,人还是蛮温和的。”秋水望了门外一会儿 ,“长烟姐?”见长烟没声,回身看去,才发现长烟已然睡着。秋水便学着她的模样,将长烟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动作轻轻的,像是在保护一件宝物一般。
“要是一直这般便好了。”秋水周身被阳光包裹,被温暖笼罩的感觉让她沉醉,流连忘返。
不知是长烟也觉得之前飘荡的生活太累了还是怎样,一连几日,她们不再继续游荡,反而是卧在了燕阁这小小一隅,长烟在白日时候的觉变多了,经常都是一睡到正午,若是哪天长烟不在休息,姊妹二人便跑去别人的场子听上几曲,一开始被认出来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到后来,由于出现的频次太高了,百姓也逐渐熟悉了,甚至一部分已经开始向长烟搭话了。而到了晚上,姊妹俩便饮几盅淡酒,或是互相对对曲,或是秋水又弹起那琵琶为长烟伴奏,偶有路过的百姓便会在楼下听上一曲后叫好,而这时的长烟则会推开窗子,熟络地向听众们致谢。
这样闲散的日子又过了个把月,秋月悄悄地溜走了。夏阳朝迎来了今年的最后一个季节,冬。
这几日秋水倒是在街上偶遇了几次苗墨,他走的很匆忙,只是和秋水打了个招呼便又匆匆地走了,想罢是入了冬,北方的粮食不是很富裕,离山郡作为北方第一大郡,首当其冲地要负起责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好,还是向南方低头借粮也罢,无论如何都要保障离山郡内的粮食有富裕的。秋水不懂,这都是长烟和她说的。她只知道现在很好,这就够了。
终于,在一天将歇,离山郡飘起了雪花,使得这座“边防”之城多了几分苍凉悲怆,正是腊月初一。
长烟正坐在窗前,端着一碗温酒,却不喝,只是摩挲着碗边,时不时地向外探望,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而秋水则是握着笔写写画画着什么。
“长烟姐,你看,写的怎么样。”秋水轻轻地唤了一句,见长烟没有反应,索性直接捧着宣纸走到了长烟面前。“嗯……我看看……翡丝才试夏荷亭,新日追凉玉水凝。和光碧玉画团扇,蝶舞桃红娇靥盈……阳关曲?”“嗯,闲来无事,随手写的……”长烟又读了几遍,诗的旁边还画了一副画,画着一个红裙女子正倚着床边,正是长烟。“长烟姐,明日上街教裁缝给你再做一件衣裳吧。”“嗯……也可以,正好要年关了,顺带给你也作……”城中没由来地放起了烟火,炸响了整片寂寥的夜,“秋水,时辰不早了,今日先歇息吧,明日再上街。”不等秋水回应,长烟已然拉上了窗,吹灭了烛,房间里顿时黑了下来,只有几点星星照亮。
翌日晨,平日里要么散发要么束发的秋水梳理了几番,还插上了那只发簪子。可到了楼下却不见长烟,而那个巡刺首府南宫华却在楼下,一旁还坐着未来的巡刺首府梧桐。“小女秋水,见过南宫、梧桐二位大人。”秋水向二人行了万福礼。南宫华微微蹙眉,但转瞬即逝。“令姊今日有要事寻求苗家,便嘱托我来告诉你不必担心,她明日便回,你若愿意可先行上街量尺寸,明日一同挑选花纹布料。”南宫华一番话平平淡淡,却说的秋水心头微凉,“劳烦大人托话,小女携长烟姐不胜感激。”南宫华似是看出来秋水的落寞:“梧桐,今日功夫可练完了?”“回师父,出行之前便已练了。”“那今日若是秋水小姐上街,便由你陪同,记得换上常服……”南宫华直接指名了梧桐,“要买什么便买吧,统一记到巡刺帐上,日后一同结算。”秋水本想拒绝,却怕惹得这位巡刺首府不喜,便只得低头谢恩。
梧桐先行回府换常服,整个燕阁一楼便只剩下秋水和南宫华。秋水紧紧抓着衣角,眼神次瞥向一旁捧着茶碗思考着什么的南宫华,却又迅速地收了回来。南宫华自然发现了:“你想问长烟到底去干什么了?”“嗯……”秋水丝毫不意外自己的心思被猜透,“大人您想必定知道她去哪了,还请您能告知。”“你这可不是求人的语气,”南宫华不紧不慢地吹了一口茶,又用茶盖撇去浮沫,细细地呷了一口,却还是被烫到了舌头,“我看得出来,你虽嘴上话少,实则心里通透的很。但长烟姑娘并未同意我将所有事都告知于你,想必到了时候,她自然会和你说清一切,”南宫华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毕竟你也快知道了。”秋水一听,思考良久,才又问道:“长烟姐和苗世子……还有大人您,不是第一次见面吧。”“不,我和令姊就是第一次见面,这点我可以保证。”南宫华严肃的表情让秋水不得不相信。“那……那长烟姐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南宫华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是回问道秋水:“你们……是从南派出来的吧。”
秋水的心里咯噔一下。没错,她们就是从南派出来的,从那个与北派几近完全对立的地方出来的,而现在,她,正坐在北派最前线的郡中。
“别紧张,我没有那么激进,”南宫华终于吹凉了那碗茶,她品了一口,“更何况,谁说南派出来的就一定是南派人了。想当年的崔……嗯……总而言之出身不代表立场就对了。”秋水敏锐的捕捉到了南宫华口中没说完的话,“崔?姓吗……”秋水默默记下了这个字。“既然从南派出来,你应该了解南方的环境吧。”南宫华的追问让秋水罕见地陷入了回忆。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夏阳的首都庆都就在南方,全国最长的一条江青罗江贯穿城中,夏阳二世帝王夏高宗为了能更好的取乐游览,耗时七年,将青罗江改道,先绕庆都一圈后,途径帝王寝宫后花园,全江东北至北境禁地,南至烛郡的砚山,抛开皇城中的一段,其余江段还是正常的通船,可这就会导致原本联通的南北之间流通变得复杂,必须先过离山郡后,转青罗江支流的翠微河,方能抵达,可这却比走青罗江要晚上近两月有余。或是因为这个原因,或是因为别的原因,南北的矛盾逐渐显现。
“当今皇帝偏安一隅,还沾沾自喜于南北的表面上的欣欣向荣。但他又哪能看见如今南方的民生,青罗江的逆天改道,致使多年的水灾旱灾频发,已经有一些地方颗粒无收了,可那夏高宗为了展示国之强盛,不仅致力于邀请异国之人进驻我祖先大地,甚至还按年份予那些异乡人于金银,这钱哪来的?还不是一年比一年高的税收?这与跪在地上舔人脚又有何异?”南宫华不知怎的,越说越激动。秋水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在她破碎的记忆里,是因为和姐姐在庆都城城外看到了那成片的尸体,什么年岁的皆有,甚至什么地位的同样皆有,下至流民乞丐,上到城中高管,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而死,或者说没人敢说自己知道他们为何而死。
“若不是当年……”“咳咳,师父,徒儿回来了。”南宫华正激动地端起了茶碗,梧桐的话语打断了她的一腔热血。“秋水姑娘,咱们现在就上街吧,否则一会儿天晴将雪融化后,怕是更冷了。”梧桐笑嘻嘻地问道。“嗯,也好,麻烦梧桐大人了。”“别叫本姑娘大人,人家可比你年龄小,叫妹妹便是了,若是觉得不合适,叫梧桐就好。”“嗯,”秋水向一旁正在喝茶压抑自己情感的南宫华示意,“那梧桐姑娘,咱们现在便动身吧。”
南宫华见秋水已走,放下了茶碗,说完了那句没说完的话:
“若不是当年崔将军被人出卖身先士卒,这天下怕早已是燕庭的了。”说罢,谨慎地扫了一眼周遭,只有店小二在算账,随后一口饮完早已凉下的茶便走了。
街上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秋水走在后面,眉头稍稍的皱在了一起,亮亮的眼睛里透出的疑惑完全藏不住。“她为什么要说那些,不怕我告密吗……”秋水仔细地琢磨着南宫华刚刚的表现,“总感觉这与长烟姐和我有关,是错觉吗,应该不是吧,应该是吧,应该不是吧……”正在自我辩论的秋水一头撞到了前面的梧桐。“喂,和本姑娘一齐上街就这般无趣吗,只想着自己的事,唤了你几遍却仍旧充耳不闻。”梧桐愤愤地看着正低着头谢罪的秋水。“没有,梧桐姑娘,实是抱歉,近来着实有许多疑惑不解,我保证不再想了,咱们继续走吧。”“走?你要走到哪去?这就是裁缝店了。”“哦哦哦,恕我没注意到,梧桐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哼。”梧桐摇摇扇子,进了店。秋水无奈,只得暂时收起疑惑,待长烟回来后一并询问。
“秋水姑娘,师父说过了,费用一齐算到巡刺帐上,你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料子和花纹。”梧桐像一位富人一样豪气地像秋水展示着硬实力。裁缝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非常热情,拉着秋水左看看,右瞧瞧,不停地为秋水做着推荐。裁缝指着一个淡绿色的料子说道肯定适合秋水,秋水看了看,与自己所想无差,正准备向她告知自己想要的花纹时,裁缝却抢话道:“这位小姐,我推荐您可以在背后纹一朵小小的茉莉,袖口处也可以再来一朵,至于前面……素着好看些。”秋水微微惊讶,这裁缝竟然能说的如此符合她心中所想,定是个颇有眼光的名匠,只是为何蜗在如此小店呢?但秋水没有多想,说不定只是人家的性格如此呢。随后又为长烟选了一款料子,也是在裁缝的推荐下选出的,以胭脂红为主色,有一些淡化了的牡丹色,与自己的相同,不需太多的修饰。嘱咐完毕后,裁缝大约比划了一下,告知她们两日后来取便可,秋水和梧桐便出了门。
可秋水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于是她便细细想了一番长烟让南宫华带的话。“不对,梧桐姑娘,忘记量尺寸了。”不等梧桐反应,秋水又钻回了店里。“姑娘?是还有什么要求吗?”裁缝看到秋水折返,以为又有什么新的要求。“不是的,”秋水摇摇头,“忘记量尺寸了。”裁缝一愣,随后陪笑道:“对,对,唉,最近不太灵光,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对不住对不住。”于是裁缝重新给秋水量了尺寸,秋水也告知了她长烟的大致身形,这才离去。
“梧桐姑娘,这位裁缝可是巡刺的御用?”“嗯?嗯……算是吧,为什么这么问。”“她眼光很好,能看出客人的喜好。”“或许……或许人家只是看你有眼缘呢?”梧桐解释道,随后又看到了街边正有个小贩在卖她最喜欢的糖葫芦,“糖葫芦吃吗,我请客。”“有眼缘么……”
“梧桐姑娘,送到此处便可,今日多谢了。”燕阁门口,秋水欠身行礼。“不用多谢,若需帮忙,到巡刺府报本姑娘名号即可。”梧桐拱手,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进了店门,小二正在与一位着侍女衣衫的女孩子交谈。见秋水回来了,小二起身回了柜台。秋水看着那个女孩子,仔细回想了一番,才认起她是苗应云身旁的贴身侍女。“秋水小姐,我家公子有请,不知您是否愿随我走一趟。”“嗯……抱歉,恕小女不能从愿,小女还需在此等候家姊归来。”秋水以为苗应云是还想让她成为苗家客卿,便一口回绝了,可玉儿的下一句话让秋水改变了主意。“那若是事关令姊的呢?”
秋水瞬间想到了南宫华的那句“令姊有要事寻求苗家”,于是当即答应随玉儿去一趟苗家。“如此便好,秋水小姐请吧。”玉儿将帘子掀开,侧身请还未落脚歇息的秋水先出门。
店门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插着一杆写着“苗”的旗帜,可秋水方才回来时并未看到,她便准备回头询问玉儿。还未回过头,一记手刀便砍了下来,又一道隐藏在夕阳余晖阴影里的身影快速上前,稳稳地接住了倒下的秋水。
“崔姑娘,”玉儿合手抱拳,“现在就动身吗?”“嗯,出发吧,别让苗世子等急了,”‘崔姑娘’呐呐自语,“我说过了,一定要带你回家,带你回真正的家,妹妹,所以现在对不住了,以后你再怪姐姐吧。”崔姓姑娘抱着秋水,随在玉儿身后飞入了马车,却有一张纸从身上掉落,那原本是一张宣纸,却被叠了几叠,只见露出的那一面上画着一幅画——
画的正是一个红衣女子依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