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吗？今天的风很凉快。”
院内四季如春的好处大概在于，外面在下雪，而里面却微风徐徐。
他们落座的地方位于一座凉亭之上，旁边搭着一座小桥，抬头望去可以将整个湖水一览无遗，包括湖内跳跃的五颜六色的鱼。
湖水清澈透亮，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感受着那细细拂来的清风，观如雪回答道：“没有。”
他抿了一口茶，对上了宁相如的眼睛，淡淡的说道：“师叔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宁相如的模样保持在了结丹期时的样子，风流倜傥，眉眼温和，有一股浓厚的书生气质，此时对坐着，如不是观如雪早已认识他，是在想不到但这样的一个人，会是仙界用剑的第一高手。
宁相如听见他这样说，不由得一笑，“这点你能看出来，倒是难得。”
他的指尖摆弄着那茶杯，也不搞些弯弯绕绕了，直接将话题中心引开来。
“春水应该告诉你了。”他顿了一下，问：“如雪，你觉得清谈大会如何？”
观如雪一愣，倒也没想到今天宁相如不拉着他说别的了，有些意外。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思索着宁相如的意思。
“师叔想让我去？”观如雪问了一句，接着便皱了皱眉，想到又要打无趣的交道，不管是什么大会，他都有些下意识的排斥。
“嗯。”宁相如一瞧见他皱眉头就知道他是不乐意什么了，轻声劝慰道：“你已经很久没露面了，身为首席，还是要多与师弟、师妹和弟子们交谈，这大会不过是简单的聊天罢了。”
清谈大会是藏书阁每年都会举办的，专门为各大宗门的弟子们交流，学习用的。
长辈们可以回答一些弟子们提出的问题，而各宗门的弟子之间也可以切磋一下。
“与你同行的还有藏书阁的两位，你到时去了便知道了。”宁相如说：“你也不能成日在寻竹院里不出门，别是除了去处理事情，其他一律不管了。”
“我并不擅长与他人交谈。”观如雪闻言沉默了一会，道:“况且，云海境内，优秀的剑修尚且还有很多。”
观如雪语毕，将茶杯内最后的茶水饮尽。
“师叔，为何一定要我去呢?”
宁相如听完后，轻声笑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湖水上的木桥，眼中好似氤氲着什么，过了半晌，问：“你可知这桥取名为什么?”
话落，也不等观如雪回答，自顾自的道：“此桥名唤芙蓉。”
宁相如摇了摇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无奈。“师兄当时想来想去，结果取了这个名字。”
“雁翅横连杜若洲，碧阑干影在中流。
蓬莱日日游人到，谁道仙风解引舟。”
“虽然清幽庭比不上那蓬莱仙岛，但这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吧？”
他望着观如雪看向他的目光，轻声道：“师兄他希望你喜欢这里，能将清幽庭当作你第二个家。”
观如雪的睫毛闻言颤了颤，抿唇不语。
宁相如也不计较他的沉默，只是对着观如雪叹了一口气。
“所谓修行，便是修心。要敢于去面对自己不擅长的事物，用以提升自己。”
“你师父生前老是和我念叨你，如今看见你这个样子，指定是要惯着你，但是如雪，以后有很多路都是这样的，你不能一昧逃避。”
身旁清风时不时的吹过，观如雪感觉到那声叹气很轻，一瞬即逝，他望着眼前人微微忧虑的眼眸，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我知道了，师叔。”他将那股情绪压了下去，妥协的闭了闭眼。“我会去的”。
“嗯。”宁相如没给观如雪重新添一杯茶，倒是推给了他一小盘吃食。“清谈大会在三日后，届时，会有人去通知你。”
“另外，这是林香坊新上糕点，听闻味道有股淡淡的清香，想来味道不会差，尝尝？”
观如雪垂放在膝上的手一顿，抬眸看去，入目几块雪酥般的方块摆放在他的目前，上面点缀着些许细碎的桂花。
他在对方的注视下，抬手拿了一块含入口中，待那不算甜的味道在嘴里彻底化开后，才道了一句“谢谢师叔。”
“无事。”宁相如眉眼弯弯，语气轻柔。“待会送你出去，喜欢的话就带些回去吧，记得没错的话，春水喜欢吃对不对？”
观如雪见他有些期盼的目光，微微垂眸。“嗯。”
宁相如将观如雪送走的时候，未时正过了一半。
身边的侍从见观如雪的背影都看不见了，但宁相如还在门口站着，有些不解。“尊上，您不回去吗？”
宁相如没有回答，嘴角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半晌，他才出声。
“你可知，青鸟之名？”
“青鸟？”侍从面对尊上突然的提问有些不知所措，他思索几秒，试探着回答道：“传说，青鸟好似有书信传思慕之意。”
宁相如半眯着眼，听着侍从的话，嘴角依旧上扬着，眼睛却不知望向了何处。
侍从说了几句，见宁相如没有吭声，便渐渐没了声响。
他站了一会，忽然转身而去，淡绿色的衣摆被扬起而后落地，携带着一股花香。
“回去吧，还有要事要忙。”
“…是。”
这厢，观如雪倒是没有按往日一般直接回去寻竹院里，他在十字街多待了一会。
他回到了方才那个小贩卖玉佩的地方，那里早已不见对方的身影，只是依旧人群密集，来来往往的修士只增不减。
观如雪站了一会，见果然如此，思索几秒便转头往别处走去了。
他凭借脑海内的印象，来到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坊，上方的木牌雕刻了几个黑色的大字：半山度。
半山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比起十字街其他的商铺来说，还是要低调的多。
木制的大门敞开着，观如雪跨步走入，一手将门上的竹帘掀开，便看见一个人瘫在一把胡椅上，书本遮住了面容，观如雪只看得见对方那身白色的衣裳和轻搭在胸前的扇子。
那人面前的桌子上推着密密麻麻的纸张和一个算盘，背后挂着一个巨大的一幅画，不知供了哪方的神仙。
观如雪看着眼前“安宁”的一幕沉默了一会，见对方丝毫没有苏醒之意，便走上前去，直接将那人放脸上的书本给拿了起来。
“苏掌柜，起床了。”观如雪“啪”的一声把书本拍在桌上，一边道：“有人找你。”
观如雪这一掌拍的可谓是毫不留情，让某位正在偷懒的人吓了一个激灵。
“……谁啊！”被声响吵醒的苏云生一脸不耐烦的嘟囔着“谁吵我睡觉！”
他揉揉眼睛，心中有股气闷着，现在是看谁谁不爽，“啧”了一声后，骂骂咧咧的抬头看了一眼，入目一片雪白。
“？”苏云生的眼睛还在模糊中，看不清观如雪的模样，忍着眼睛的不适感，他没好气道：“兄台，你谁啊这么大脾气，砸场子？”
苏云生越想越气，真当他没脾气呢？哪来的二货————
观如雪看着他的模样，淡淡的来了一句。“醒了？”
“……？”
苏云生心里不断积累的脏话一下子就歇菜了，他几乎是有些茫然的去看观如雪的模样。
………好一个眉清目秀的郎君啊！
这下眼睛终于舒服了，但心里有点不舒服。
“离清仙尊。”苏云生沉默了一会后，有些无语道：“您这打招呼的方式，是不是特别了一点？”
“不这样，我喊不醒你。”
观如雪的轻纱早在见宁相如的时候便摘了下来，而后一直保持到了现在，如今闻言，观如雪勾了下唇，不明显，但还是被苏云生眼见的捕捉到了。
“……哈哈。”好气哦，还不能发火。
“所以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苏云生打了个哈欠，一边用手把搭在椅边上的外衣给拿了下来套上，一边说道：“卖东西没有，今日出不了货。”
虽然观如雪不是来买东西的，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何？”
“唔……就是那个，清谈大会嘛，很多人来我这定了好多东西，这几天比较忙，要什么的话，暂时不能立马给您。”
“嗯，无事。”观如雪道：“只是有样东西请你看看。”
“什么稀奇货，让离清仙尊亲自跑来给我看？”苏云生原本吊儿郎当的，现在立马有了精神，直起了身子。“给我瞧瞧，哪来的？”
观如雪从空间袋里摸出了那枚玉佩出来，推到了苏云生的面前。回答道：“海域。”
“海域……”苏云生轻声念了一下，将那玉佩举起来看了看，夸赞了一句。“成色不错。”
“有看出什么吗？”
“您想让我看什么？”苏云生笑了，一只手的指尖抚摸着那玉佩，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道：“依我来看，这就是枚漂亮的玉佩。”
“如果您感觉是有什么东西的，那不妨想想，会不会和法术有关？不过……”苏云生说：“让您察觉不出来的法术可不多见，对吧？”
观如雪闻言沉默了，苏云生见状，稀奇地问：“这东西对您来说重要么？”
“不算。”观如雪应了一声，想到那一瞬的香味。“这里可有月季？”
苏云生一愣，“应该……有吧。”
他起身到旁边的柜子里翻了翻，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拿了一小把干花出来。
那是用一块布包裹起来的，总共也就巴掌大的量，苏云生拿了一点给观如雪，而后将剩下的收了起来。
“我本来想着用来泡茶喝的，味道应该还在吧？”
“怎么样？”
观如雪拿了一枚放在鼻尖轻嗅，那干花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与那一闪而过的味道极为相似，但若是细细琢磨时，便会发现有些许的不同。
苏云生无聊，便在一旁观察着观如雪的表情，见到他微皱了一下眉，疑惑道：“臭了？不会吧？我记得我好好放的来着……”
“没有。”观如雪回：“只是和我想的有些不同。”
“哦……那这个我帮不了忙，这些还是我之前同窗送的，要是感兴趣的话，回头我给问问去。”
“嗯，麻烦了。”
“没事。”苏云生摆摆手，他的手在虚空中掂量了两下，对着观如雪勾唇一笑。“毕竟您这个给的多嘛，这点小事，顺手罢了。”
“……”
观如雪：“最好如此。”
“干嘛？”苏云生下意识的心虚了一下，虽然他也不知为什么。“我又干什么了？”
观如雪不语，只是问他再要了一些月季的干花。
苏云生知道这是要走了，懒散的身子骨可算立了起来，起身嚷嚷着要送他出去。
观如雪见状，想要婉拒：“也没几步路，不麻烦苏掌柜了。”
“别嫌弃嘛。”苏云生笑着，一边说：“别是说我这地小，这叫做卧虎藏龙，我这的东西可是数一数二的。”
观如雪拗不过他，无奈的随了对方去了。
两人一道出门，苏云生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想和观如雪扯些什么，只是余光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一下子就停住了。
“柳公子？”苏云生嘀咕了一句，看着不远处的人，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一时间有点犯难。
“这，离清仙尊……”
观如雪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问道：“客人？”
“对啊……”
观如雪了然，声音淡淡道：“无事，你忙，我先行一步。”
苏云生见状立马就不纠结了，道了声抱歉后，马步疾蹄的跑去不远处，便跑边道：“柳公子－－”
对方好似在找些什么，闻言往苏云生那看去。
“公子。”他笑了笑：“可是在找半山度？”
“……苏掌柜。”
“嗯，您怎么亲自来了？”
苏云生聊了几句了后，想起去看观如雪，就见对方已经走的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了。
对方望着苏云生的目光，也寻过去看，却只望见一道在转角处一闪而逝的的白。
柳自清顿了一下，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下来。
“柳公子，您是来取东西的么？”
苏云生看着面前这位俊美的青年，一袭黑衣长发，马尾高高束起，眉眼深邃，轩然霞举，此刻眼神淡淡，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顿了一下，回过头来。
“苏掌柜。”柳自清比他高不少，此时垂眸看着他，说话的语气冷淡，带有不可抗拒之意。“麻烦跟我走一趟，藏书阁有请。”
苏云生一愣，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试探道：“请问是……”
“苏掌柜去了便知。”柳自清打断他，眼神又移到转角那瞥了一眼，只是苏云生没有发现，他心里嘀咕着什么，表情有些疑惑。
“……那只好劳烦公子带路了。”
“嗯。”柳自清语落，便利索的转身走了，苏云生在后头跟着，看着眼前这个冷漠的背影，思索着藏书阁为何会找上自己。
……
……
“仙尊，今晚我们吃什么好呀？”
春水帮忙接过观如雪拿回来的糕点，一边迫不及待的朝他说道：“我最近学了一道新菜！仙尊仙尊，你想不想试试啊？”
观如雪被春水跳脱的模样逗乐了，把在清幽庭的郁闷都逗散了，这会心里舒畅了不少，于是点头。“好，今晚都依你。”
“都依我？！”春水惊讶一瞬，下一秒又喜笑颜开。“谢谢仙尊！我把学到的都用上！定包您满意的！”
观如雪失笑，摇了摇头。
“仙尊，你今天笑的好多哦，是去苏掌柜那了吗？”春水望着观如雪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嘟嚷了一句“那个苏云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观如雪听到了这句，问道：“怎么，他又惹你了？”
“也不是……”春水摇摇头，表情有些纠结。“我不知道怎么说……哎呀，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
观如雪颔首思索了一会，好似明白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春水纠结的眼神逐渐被别的什么取代，她驱蚊似的挥了挥手，喊道：“仙尊，我们不聊这个了，我给你做饭去了，您先坐会！”
“嗯。”观如雪没有拆穿她，声音轻轻道：“将菜肴端到院里来吧。”
雪下小了，他今天想在外面吃。
春水满口答应，而后转头跑去做饭了，留下观如雪一个人在院子内。
对方走后，观如雪的笑意便淡了，眉眼间透露出些许疲惫。
……最近太容易累了，唯有呆在寻竹院内，才能好好放松。
如此想着，左右没事，观如雪便在院子内走了走，全当活动活动，而那白色的衣摆在雪地推出长长的痕迹，但它的主人不紧不慢，脸上面无表情，只是好像在想些什么，垂着眸有些神游天外。
天将幕，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观如雪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寻竹院最里面，那是在房子最北侧的地方，在那处转个身，有一个小门，隐匿在屋内侧里，平时有房屋遮挡，如今又是下雪，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等待反应过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门前了。
“……倒是奇怪。”
他只是想了想别的事，怎么每回这样，总能走到这来呢？
好似回应他似的，那木门被风刮的漏出一些声响来。
观如雪一愣，生出了想要打开它的念头。
只是……从前也不是没有开过，不过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雪山罢了，除此之外他探测不出有什么任何怀疑或吸引人的地方。
仿佛当初设下这木门的主人只是生出了想要出门观景的心。
他看着那简陋的木门，最终还是没有去开它。
观如雪转头走回去木桌那，自己给自己到了壶茶。
他抬头望去，天色渐渐昏暗，晚风微寒。
雪，愈下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