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厢，月与花对坐。
房屋内微凉，窗外大雪徐徐下着，珠帘被卷上去，露出枝桠的花，对着那明月摇曳。
苏云生有些尴尬，一只手捏着茶杯，另一只手紧抓着衣摆，望着眼前一言未发到现在的老者，又看看旁边若无其人的柳自清，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白老……”他唤道：“您让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苏云生说话战战兢兢的，生怕对方是来找茬的，而他，对面两个人一看就打不过！
他的额头沁出一些薄汗，可还是面带笑容，保持一面翩翩公子的模样。
白老则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茶喝尽，这才抬头看起苏云生来，他的语气缓慢随意，仿佛面对的是自家的弟子。
“苏小友，是吗？”白老笑了笑，一脸慈祥和蔼。“后生，你别害怕，这次叫你来呢，主要有要事问你。”
“哎，您有什么事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定不做假。”
苏云生满口答应，心里却在犯疑惑。
堂堂藏书阁的……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在心里面过了一遍自己的缺德事，就连说好帮离清仙尊家的小春水找东西，结果睡过头的事都想出来了，就是没有想到有什么是能和藏书阁有关的。
对面的白老见他面色犯疑，“呵呵”一笑后喊了旁边人一声。
“自清啊。”
柳自清本来在抱着手看窗，闻言转过头来，挑眉看了对方一眼。
白老就不爽他这个眼神，催促道：“看我做什么？把东西拿出来。”
苏云生闻言也看了过来，柳自清懒懒的应了一声后将手掌向上放在桌上，低声念了几句，忽然的，那掌上便一闪白光，紧接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就这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
只见那盒子不知用何制成的，体型窄又长，通体黑色却泛着紫，恍若丝绸般裹着那些精美的图案，有些看不出模样，却生出了几分邪气。
“后生，你瞧瞧，可曾在哪见过。”
“……好像是见过，又好像没有，我不太确定。”苏云生仔仔细细的把这个盒子看了个遍，而后问道：“白老，方便说说这是在哪带回来的吗？”
“这个嘛……”白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是在海域买来的。”
又是海域……苏云生心下了然，问：“您既然是买来的，那当初买的时候可有听说什么？”
“比如？”
苏云生纠结了一会，继而说道：“比如……这个东西有没有仿冒品什么的……”
他此话一落，就连柳自清也看了过来。
苏云生瞬间感到紧张，连忙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东西太邪了……”
他说到一半又立刻停下，好像是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
“继续。”柳自清突然冷不丁的开口：“你没说错。”
苏云生闻言看看柳自清，又看看白老，等后者也点头了，他才继续说下去。
“……咳咳，我记得，我见过一个差不多的，也是在海域，不过不是这幅模样。”
“那是一个纯黑的盒子，里面装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那会我去海域淘些有的没的，是客栈掌柜的偶然和我提起的，说这个盒子里边放了不得了的宝贝，很多寻宝的都想得到它。”
“可是人太多，宝贝只有一个，那老板说，因此就多了很多赝品，可是赝品，模仿不来正品那亦正亦邪的“气”，它只剩下了邪。”
苏云生说：“而二位手上的，虽然模样是相同的，但冒出来的气却是只有邪的。”
他的话说完后，白老和柳自清都默契的沉默了一会，苏云生则又开始坐立不安了，一会喝茶一会看看窗，一会看看对面沉思的两人。
另一边，在他听不到的地方。
“诶，臭小子，你这个东西真是赝品？”
正在思考的柳自清突然收到白老的传音，抬起眼瞥了对方一眼。
……又是这个眼神！
白老很不爽，趁着传音开口就来。 “……你说话啊，光看我做什么？恨不得别人知道你在讲悄悄话？臭小子装什么高冷！”
“……”柳自清说：“师父，我在思考。”
或许是这一声“师父”让白老顺了下气，他“哼”了一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那边有线索了？”
“嗯。”柳自清垂眸，眼神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才继续道：“得去海域一趟。”
“……什么时候？”
“不知道，这两天吧。”
白老的眼角抽搐了两下，他忍着揍人的动作，说道：“这两天不行。”
这下，换柳自清疑惑了。“为何？”
白老听着他这实实在在的疑惑就来更加来气了。“……宗门的事你是一点也不管了？！”
“您不要喊这么大声。”柳自清揉揉耳朵，无辜道：“不是您说的，跟着您，只管自己开心就好了？尚且，我有我的事。”
柳自清的声音吊儿郎当的，白老简直要吐血，坐在对面苏云生看白老的脸色一会发红一会发紫的，连忙问道：“白老，您可是身体不适？没事吧？”
“反正这几天都不行，你哪也别去！”白老扔下这句后便缓了缓气，面对苏云生的提问，他挥了挥手。
“……我没事。”白老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后生，你刚刚说的可都是真的？”
“应当属实。”苏云生答道：“那位老板在海域很有名，所说之言，没有假话。”
“哦？”这个名声倒是让人好奇了。“他是什么人？”
“逍遥散人，京茹缘。”
……
……
三日说快也快，说长也长，但也是一眨眼就过了。
春水是在午膳完后，出去采购的时候收到的请帖。
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书信，心里想着这是仙尊第一次收到的请帖，便马不停蹄的跑回寻竹院。
“仙尊，仙尊！”
在屋内练字的观如雪闻言搁了笔，轻轻扫走桌面上飘来的雪，看到春水激动的跑过来，问道：“何事这么着急？”
“嘿嘿，自然是清谈大会的请帖啦！”春水跑到房间门口就刹住脚了，得到观如雪的允许后蹦蹦跳跳的进来了，语气欢跃。“您快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能有什么？不过都是些客气语。”不过看春水如此激动，观如雪还是当着她的面打开了。
正如观如雪所说，请帖通篇都是一些客气词，大意便是请君在明日，巳时到午时间前往藏书阁大殿，参加清谈大会云云，末尾处还有着独属于藏书阁的烙印，以便来确认客人。
“……好无聊啊，没想到请帖是这样的。”春水嘟嚷道：“所有请帖都是这样的吗？”
“也不全是。”观如雪低着头将请帖折好，一边说：“私人的我也没收过。”
春水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什么，眨了眨眼，道：：“……没事的仙尊，说不定您从清谈大会回来的，会有好多人邀您去他们府居里做客呢！”
观如雪看着春水安慰她的模样，摇摇头，说道：“不会的。”
“为何啊？”春水歪着脑袋，疑惑。“您怎么会不受欢迎呢？”
“没有为何。”观如雪说：“好了，不是说要出去，还不去换衣裳。”
“啊！”提到这个，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差点忘记了！”
“无需这么急。”观如雪从身旁书案的小角拿了一个小盒子过来，放到春水的跟前。“出去玩要好好梳妆才是。”
春水想跑回房间的动作一下子愣住了，她茫然的看向观如雪。“这，这是给我的吗？”
“嗯。”观如雪垂眸去看她，声音淡淡的，春水却在此刻觉得，自家仙尊的声音温柔了不少。
“先前旁人送的，这下想起来，你拿了去。”
“……我真的可以拿吗？”春水轻声问道，眼睛却牢牢的看着那个小盒，一时间心里有些酸涩。
“自然是可以。”
“谢谢仙尊……”春水有点想哭。“还没有人送过我东西呢……”
观如雪看着春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顿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他想过是春水兴高采烈的说“谢谢仙尊！”或者一些“仙尊您最好了！”之类的顽皮话，却是没想过是这样的回答。
观如雪一时间不知道在该面对女孩子这样时，做出什么反应。
好在春水没有让场面真的变成“一个哭一个看”的场面，她揉揉发红的眼睛，将那盒子紧紧抱住手里，抬头看着观如雪，道：“仙尊，我，我会好好放着的。”
“……那倒不至于。”观如雪劝慰她道：“当普通饰品用便好。”
为了不让春水有负担，他还补上一句。“反正，我也不适合这些。”
春水听到这句后一愣，然后问：“真的？”
“嗯。”
“我……真的可以用？”
“嗯。”
“那我等会戴出去了？！”
“……”观如雪看着人终于由抽抽嗒嗒的状态出来了，不由得送了一口气，他对春水说道：“都是真的，去吧，记得帮我将门掩上。”
“嗯嗯！”春水小跑着过去，关门的时候还对着观如雪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谢谢仙尊！仙尊您最好了！”
这下观如雪是没忍住，有些失笑了。
“这孩子……”
不过春水没看见，关上门后便满心欢喜的跑去自己的房间了。
待春水出去后，观如雪将目光放回到自己方才写的字上。
那是落在一副绘雪点梅的画卷上的几行小诗，看得出来主人的笔迹遒劲有力，字迹端方清雅，字如其人般秀丽，落在画上一点也不突兀，甚至比那画卷还吸睛。
但观如雪却还是皱了皱眉，他拿起笔重新蘸了墨，对着那画卷思索了几秒，却还是无从下笔。
“到底，是哪里不对……”
好一会，他都不知道怎么改。
每次作完画想要题诗时，呈现出来的效果很好，但观如雪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笔又重新搁上了。
观如雪看着眼前的雪景，不知道为何的，心里又开始觉得落寞了。
好像此时此景，应当有个人在身边。
“……罢了。”观如雪摇摇头，起身将窗棂关上了。
到底是自己过的久了，竟生出一些荒谬的想法来。
观如雪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来看，是上次没看完的诗词句。
这几天雪开始愈下愈小了，观如雪便拎着它走去外边了。
春水应当已经出门了，整个院内安安静静，观如雪踏着雪，又坐到了那藤椅上。
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着，厚实的斗篷紧贴，雪白色与天上的分不清，观如雪慢慢的点着书页，就着细细的凉看了起来。
清谈大会当日，可谓热闹非凡。
弟子们激动无比，去往藏书阁大殿的路上，有人勾肩搭臂一起走，商量着要与谁一剑高下。
“我看，你们要与人比，不如先去挑战大师兄！”一位身穿金黑色校服的公子调笑道，他的同伴听见他这样说，给他翻了个白眼。
“薛曜，要送死你自己去，别拉上你爹。”
“嘿，你怎么说话呢？”薛曜一把揽过对方的肩膀，手掌拍了拍对方的肩。“我这叫为了想要你好。”
“好个屁。”对方“呸”了一声，骂道：“谁去谁傻逼。”
身边也有人陆陆续续表示，去了的，谁也没吃过好果子。
“别看柳师兄看着高冷，不爱说话，那剑招可是一比一的好！招招绝杀！跟他本人感觉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他的剑法是行云流水那种帅气呢，没想到跟杀手似的……”
“你懂个屁。”薛曜听着忍不住插嘴了。“这才符合我们柳师兄的帅气好吧？出手就狠招，剑如其人，酷！”
被薛曜揽着的那位也是藏书阁的弟子，名为萧厌，他与薛曜从小一起长大。
这会，萧厌听见好友又开始了，又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薛曜自然是看见了，不解道： “你干嘛老翻我白眼？”
“怎么？不让翻？”萧厌勾唇一笑，眼神仿佛看智障一样。“我看看你的拍马屁技巧有没有进步啊。”
“……滚啊！你烦死了！”
“呵，凭什么我滚？”
“……”
这边说笑声不断，柳自清那倒是显得冷清了。
柳自清旁边跟着一位模样俊俏的少年，他看着模样不大，举手投足都满满的少年气，他注意到那些小师弟的话题是柳自清后，立马好笑的拍了拍身边人。
“柳师弟，依我看，你应该过去吓他们一跳，我想到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就想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也是白老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个能与柳自清亲近一点的同龄人了。
柳自清被他拍了几下后，将本来在找人的眼神收了回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感情。“好玩？”
对方丝毫没有察觉什么不对，顺口说道：“好玩啊，老有意思了。”
“可以，你说的。”
“……啊？”可能是没想到对方应的那么快，答应的这么利索，他一下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你想干嘛去？”
“没什么。”柳自清说：“就是去和师弟们说，秋师兄很欢迎他们来找他比剑，来者不拒。”
他特意把最后四个字分开念了，虽然语气很随便，但秋梓祁还是感觉到了隐约的威胁。
秋梓祁立马就说：“还是不用了！哈哈，师弟来就好。”
他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借口刚出关，要自己琢磨剑招不接受挑战，要是柳自清一句话给他的成果废了，他要浪费多少时间？还不能拒绝他们！
“我觉得师弟来教育他们会更好。”
秋梓祁一边笑着，一边在心里唾弃师父的这个损招。
他不就是懒点，不爱打架吗？至于整个这样的损招吗？
还好他找法子当甩手掌柜了！
柳自清没有搭理他这个“甩手掌柜”，他的目光透过那些师弟们，看向其他宗门那边了。
“那边是其他宗门的队伍……你看那干什么？”
柳自清言简意赅。“找人。”
“找人？什么人？”秋梓祁就稀奇了，居然还有他这冷酷师弟能够在意的人？他还不知道？
秋梓祁立马就不干了，问道：“嘶，哪家姑娘绑了你的心啊？你怎么不告诉师兄我啊？我帮你参谋一下嘛！”
要是换做平时，柳自清可能就要让他滚了，可能是他今天心情好，居然还把这个话题接下去了。
他的眼睛在一群雪白的校服中扫过，问：“白色校服是哪个宗门？”
“你不知道？那是万剑阁啊。”
柳自清当然不知道，他平时根本不注意这些。
他低声念了一句“万剑阁”，而后又开始找人了，不过好像更加急切了一点。
秋梓祁一边消化着“姑娘”“万剑阁的”这个消息，一边激动道：“万剑阁的姑娘好啊！水灵！”
柳自清没搭理他，他在万剑阁的弟子们那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一时间有些纳闷。
难道……那个人还在……
柳自清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些发闷。
一旁的秋梓祁见自家师弟忽然皱着眉，看了一会后转头就走了，他满脸问号，连忙跟上去。
“哎！干什么呢？走这么快做什么！”
柳自清越走越快，秋梓祁本来就比他矮，腿又没人家长，见状忍不住骂道：“我去！柳自清你要泡的不是在后边吗？走那么快干嘛！”
柳自清没理他，他的眼睛扫过来来往往的人，却就是不见那人踪影。
“……柳师兄？”
路过同宗们的师弟们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候，柳自清就已经越过他们了，让对方疑惑不已。
“这，今天柳师兄看着好急啊……”
“是挺急的，好像要去找人一样。”
“能让柳师兄去找的？谁啊？”
“我哪知道……诶，那不是秋师兄吗？”
“秋师兄！秋师兄！这边！”
秋梓祁本来都想一鼓作气追上去了，结果被人给打断了，他回头一看，有些不爽道：“谁啊？”
“是我！秋师兄。”大抵是秋梓祁平常脾气好，这时也没人怕他，喊住他的人稍作抱歉道：“我等只是想问问，秋师兄知不知道柳师兄为什么这么急啊？”
“是啊是啊，第一次见柳师兄这样呢！”
秋梓祁闻言心下了然，不过，这个小秘密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他笑了笑，决定卖个关子。
“这个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哎，怎么这样！”
“哼哼。”秋梓祁看着他们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抬头就敲了一下最先问问题人的脑袋。“别怪师兄我没提醒你们，想知道这个，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哎哟！”被弹脑袋那个捂住自己的脑门，有点委屈。“秋师兄你弹我做什么？”
“自然是罚你了。”秋梓祁道：“练剑不积极，一天天的，干什么呢？”
对方抿了下嘴，反抗道：“我没有……”
其他人见状也不在意这个问题了，看着被说教的那位就开始幸灾乐祸。
“哈哈哈哈哈，秋师兄说的对，离愿，我们以后看着你练剑！”
“你得意什么？”旁边有人戳穿他。“李风，我看见你去后山偷懒了！”
李风不服道： “你乱说什么呢？”
秋梓祁看着他们互相揭短的样子就想笑，想趁着现在教育他们，好找回在柳自清那丢失了师兄榜样。
“我说你们啊，就应该学学你们柳师兄，不是练剑就是出去游历，他那才是真正派得上用场的剑法，不然与人对上，你们说说，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够对面杀的吗？”
大家都识相的闭了嘴，老老实实的挨训。
好在秋梓祁不是那种一说就没完了的人，在训了一会后，他摆手道：“行了行了，看你们那样，散了吧，别乱跑啊快去大殿，各大宗门都应该来齐了。”
“我们知晓了……”
看着师弟们乖乖的往大殿去了，秋梓祁才沿着方才柳自清去的地方去找人。
师父吩咐了两个人一起到，他得找到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