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说的第一点……既然做生意,那就是有风险的,你是生意人,你肯定比我清楚,不能只要收益但拒绝承担任何风险吧?”
单跃灵权衡利弊以后还是道:“我再考虑一下。”
陈筝点点头,把帽子从单跃灵的头上取下,挥了挥道:
“我就这一个帽子,我得拿走。”
“你先随便逛逛,我带他们锻炼去。”
“等你的消息,单小姐。”
陈筝跑步的姿势标准,她有一定的技巧跑步,因而看起来十分轻松,三五步就跟上了学生们。
单跃灵轻笑,想到另一个这么说的人。
那个和自己一样同样把婚姻当作代价从而实现心愿的人。
他们似乎都笃定自己的条件和要求足够合理、足够优渥,认为她必定会答应。
可事实是她答应了联姻,也在和纠结和陈筝的合作。
她知道有不少运动员其实都出身农村,或许正因为没有退路,他们通常更能吃苦、更加坚韧。
跃山其实还有很多库存,那些运动鞋只是款式并没有那么新潮,但作为跑鞋各方面是极其优秀的。
陈筝自然也是知道,她手下的孩子们目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商业价值,并不能用上跃山最顶尖的产品。
所以她提出只需要库存的鞋子,同时也算是为他们清了库存。
对跃山来说,只要这其中有一个孩子跑出了成绩,那就稳赚不赔。
从商业角度考虑,她确实应该答应陈筝——即使她的私心让她并不忍心看到那群小孩受苦的模样。
但单跃灵讨厌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
如果是单语会怎么做?
单跃灵盯着脚下的土地,不自觉开始撕嘴皮。
单语会答应的,她足够利落、足够干脆、目光也足够长远。
可惜眼光并不好,也没有一脚踢开李秦苍的决心。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烦躁,泄愤似的一脚踢飞地上的易拉罐。
易拉罐以抛物线的轨迹往侧边飞去,砸到边上的公告栏。
*
……倒霉透了。
单跃灵急忙跑过去,绕着公告牌看了又看,确定没有什么损坏,小声说了句“sorry”。
公告栏并非简单的通知与公告,而是一面荣誉墙,上面贴满了学生们的照片。
荣誉墙分为成学业成绩类和综合奖项类。
单跃灵寻着标题找过去,在“运动奖项”部分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庞。
林月、林灿宇、林奇、还有那个痛经的女孩、追逐在三轮车后的几个孩子,他们都笑得神采奕奕。
照片似乎有些旧了,微微发黄,单跃灵用手指按了按翘起来的边,心情复杂。
*
签约还是拒绝,这是个问题。
她应该放弃她的纠结,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通往成功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那似乎太残酷了。
她将目光投向学校里奔走的学生,视线范围内,一个年轻的男孩朝她小跑过来。
“姐姐,你有钱吗?可以借我点吗?我急着用。”是前面用三轮车载着单跃灵过来的那个男生,林奇。
看林奇满头大汗着急的模样,单跃灵掏出手机,问到:“要多少?”
“二……二百吧。”
单跃灵要扫给他,他摇摇头问:“有现金吗?我……没有手机。”
这次来因为担心这里新号不好,单跃灵特地带了些现金,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昨天塞了一些给林月,此刻她身上剩下三百五十元。她给自己留了五十,剩下的三百都塞给了林奇,关心道:“出什么事了?”
“谢谢姐。”林奇显然有些惊讶单跃灵的大方,也没来得及解释,拿起钱就跨上他的三轮车急匆匆地离开。
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单跃灵叹了口气。
往前没走两步,林奇又折返回来,一脸恳求的模样:
“姐,可以再给点吗?有点不够。”
看到男孩狼狈的模样,单跃灵心里不忍,想到他们还共同认识林月,便放心地把身上剩下的五十也给了林奇。
*
刚出校门,又一个男孩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单跃灵对人脸向来过目不忘,并不认识他。
“姐姐,能借我点钱吗?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男孩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可能没吃上饭,想到林月或许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她有些心软。
正要掏手机时却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一个会有人突然向一个陌生人借钱?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常见的诈骗套路吗?怎么换到祚县她就没有马上识别出来?
她把手机挥了挥,问:“为什么找我借?”
男孩有些瑟缩,似乎没想到单跃灵会拒绝,说话结结巴巴,只会可怜地喊“姐姐”。
“因为你看着人傻钱多。”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居然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
他今天倒是打扮得很低调,只是简单的T恤搭配牛仔裤,头发也扎了起来,正面看根本看不出留了头发。
“你怎么在这里?”单跃灵有些吃惊,“你跟踪我啊?”
“我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吗?”阎元青并不看她,又对那个男孩摆摆手道:
“别逮着一只羊薅了,该哪哪去儿。”
男孩似乎并不死心,欲言又止后还是离开了。
“这居然是个骗子。”
“不止这个,前面那个也是。”阎元青促狭地笑道,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
“他是真有急事。”
“你的识人能力还有待提高。”
单跃灵:“我认识他,我们还有共同朋友,不可能骗我。”
“是吗?”
阎元青忽然凑近单跃灵,盯着她的脸。
两人凑得有些近,单跃灵也毫不害羞,顶着目光盯着阎元青的脸。
阎元青的皮肤出乎意料地好,细腻如白玉,连鼻子脸颊这些容易长粉刺毛孔的地方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今天他并没有戴眼镜,浅棕色的瞳孔里直接倒映出单跃灵的脸,她看到那个倒影开口:
“干嘛?”
阎元青收回了目光,沉思道:“也没什么不一样。”
“什么?”
“好骗的人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不一样。”阎元青耸耸肩。
见单跃灵一脸不信,他笑道:“不如打个赌?”
“赌注是什么?”
“你输了的话……告诉我一个秘密。”
“没想到你窥私欲还挺强。”单跃灵阴阳怪气道。
阎元青不为所动,垂着眼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毕竟都是夫妻了,我希望我们互相了解多一点。”
*
两天后,两人的赌约便得到了证实。
林月告诉单跃灵,林奇真的跑了。
他本就是孤儿,一直在村子里到处晃荡闲逛,早就说过一些“迟早要出去闯一闯的话”,四处坑蒙拐骗的情况也不少。
但因为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坑骗的都是外地人和一些小金额,大家同情他,便也没有多计较。
“那你那天怎么喊他送我去学校呢?”单跃灵有些奇怪。
林月有些难以启齿,咬咬唇:“我……”
“磨蹭什么?”屋内传来了林月养父的吼声,林月对单跃灵小声说了句“姐姐你先走吧,我一会找你”,便急匆匆地端着药往里去。
单跃灵也跟着进去。
*
屋子里很昏暗,有浓重的药味,间或传来沉闷的咳嗽声。
一进去浓重的烟雾便迷了眼,等烟散去了些,才看到房内的景象。
一个头戴黄帽身着道士符的男人正站在房间中央,举着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单跃灵暗骂一句。这房间不开窗也不透光,还点烟,怎么看都像极了鬼片。
“一天要喝四次药,每次时间都是固定的,就这么简单的事你为什么都做不好?你爸对你不好?你就这么照顾他?”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又不是不让你读书,只是现在家里需要你,你就每天一副死人脸?”
林月的养母林燕在一旁烦躁地为道士点上黄烟,烟雾缭绕起来,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去喝了点水”,林月淡淡道,似乎对这样的相处已经习以为常。
昏暗逼仄的房间鬼气森森,白色烟雾升腾,一张男人的脸在床上若隐若现。
拨去浓雾,惨白枯槁的脸从里面探出来——那是林月的养父。
瘦骨嶙峋、形容惨败,宛如未得到供养的厉鬼,而被命运勒脖的林月是供奉鬼灵的最佳祭品。
单跃灵发出了咳嗽声。
林燕看到了她,没有太大的反应,不如上次见面时的笑脸相迎,反倒是打量居多。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是我们家私事。”
房间中央的道士男人忽然拉长了声音,音调如同他的人一般瘦长,在逼仄的空间里缭绕。
烟雾缈缈、长啸辽辽、昏昏惶惶,如一场凄厉眩目的献祭。
“——这个点为林月为什么不在学校?”
她的声音如清脆的法铃铛,打断了这场法事。
“姐姐……”林月惊觉扭头,看到单跃灵后,语气里带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绝望和祈求。
她眼眶里滚圆的泪珠倔强地不愿意落下,只是反复道:“你先走吧,你先走。”
听了林月的话单跃灵并没有动,实际上她也不想动,可是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让她觉得更难堪。
很多时候,比起被人同情而解决问题,人们更希望保留自己的尊严。
林月是个很坚强又要强的女孩,她或许并不希望让自己看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并且林月之后还要和家人相处,如果贸然介入只会让她今后处境艰难。
话虽如此,单跃灵仍然微微感到气闷。
*
她沿着上次与林月一起逛过的河一直走,走到河水颜色都变浅,恍然惊觉已经走到了一座山脚下。
她抬头看山,山也低头看她,这里一切浅淡安静,青葱翠绿间有人声传来。
顺着人声寻过去,前面居然有座小屋。
屋前两个人正坐在茶桌前相谈甚欢的模样,其中一个人她还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