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的眼睛虽然被泪水浸泡过，但却十分坚毅。

    此刻这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几分认真，又有几分疑惑。

    单跃灵缓缓开口：“你说你喜欢跑步，那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以祚河为起点，看看咱们谁先跑到居委会，如何？”

    女孩重重地点头。

    单跃灵也不在乎身上还背着包，打开门往里一丢，两个人简单热身以后就直接出发。

    为了平时走路方便，单跃灵常穿运动鞋，而林月脚上则是已经穿旧了的跃山曾经的一款鞋子。

    这双鞋子曾经陪伴林月从压抑的家里逃出，狂奔到河边；陪伴她在步履的喘息间思考未来的去路；此刻又陪伴她为自己争取未来。

    两人的脚步划出的轨迹，仿佛一道通往梦想彼岸的金色小路，熠熠生辉。

    林月静静地感受自己的一呼一吸，从未感受到大脑如此清醒。

    她喜欢这样奔跑的感觉，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家中的嘈杂、校内的冷眼、混乱的内心，在这一刻都平息。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稳稳的脚步，它踏在土地上，是如此坚实而有力。

    林月想到教练的话:

    上个月，她从同学手里拿到了一本书，具体内容她已经不记得，似乎是一个王子复仇的故事，其中有句话如利剑一般击中了她：

    “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

    “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

    “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命运暴虐，她的人生里，只有反抗这一个选项。

    这次她想要赢。

    *

    到达终点速度比两个人预想得都要快，林月撑着腿喘气时看到单跃灵也到达了终点。

    直到很久以后，林月都相信，那一天单跃灵一定是有意让着她。

    单跃灵一脸笑意对她说：“林月，离开这里，继续读书，继续奔跑吧。”

    林月听完单跃灵签约的打算，脸上绽出笑脸，又听单跃灵语气郑重道：

    “这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看到林月的笑，单跃灵打趣：“这么开心？”

    “为自己争取的感觉……很好。”

    单跃灵两手交叉枕在脑后，神情悠悠：“即使结果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林月多少也听说了单跃灵和陈教练的事，她犹豫一会开口道：

    “姐姐，我们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单纯。这里也是一个竞技场，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每个人都会拼尽全力，他们害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没有机会。”

    这话让单跃灵微微震惊，她知道林月早熟，只是没想到她能考虑到这么多。

    这段时间横亘在胸口的堵塞今天得到了微微的纾解。

    没有机会永远比失败来得更可怕。

    她拍了拍林月的肩膀，用大人之间对话的方式和她说话：“那我们一起往前跑跑看吧。”

    *

    两人边走边聊，单跃灵看到手机上嫂子发来的消息。

    “我听说三宁卫视准备搞一档什么荒岛求生的综艺，正在招一些素人嘉宾，感觉你很合适，新品牌一般都需要宣传，你要不去试试？多点曝光总没错的。”

    底下还发来了几张图片，都是和节目相关的。

    单跃灵心里一动。

    那天家宴上，嫂子是为数不多真正关心她的人，她的建议其实很中肯。

    那天大伯说话难听惹人厌恶，但实际上不无道理。新品牌需要做的其实就是快速抢占市场、打开知名度。

    这个阶段品牌需要分清主次，新锐品牌往往面临技术瓶颈，产品性能可能难以与成熟品牌完全抗衡。

    这时候一味地加大技术投入其实是饮鸩止渴，在还没超越成熟品牌前就会倒闭。

    在这个时代，只是默默耕耘却缺少曝光的话，很难出头。

    这个综艺是个很好的机会，它有很多运动的元素，但又不是正统的运动综艺，所以不用担心她“无意间”宣传品牌的行为会被的竞品赞助商要求剪掉。

    商人的敏锐让她很快注意到了图片里提到的其他点：嘉宾们俩俩组队，共同求生。

    这简直是炒cp的绝妙机会。

    她了解过一些综艺，也看过热搜，发现不管什么类型的综艺，只要能有个cp炒炒，基本上都能有点热度。

    只要她能说服阎元青一起，两人在节目上好好宣传一下，跃山的知名度不就打开了？

    单跃灵把几条消息都点了收藏，回复嫂子：“谢谢嫂子，感谢感谢！我考虑一下（玫瑰.jpg）”

    *

    有了这个想法，单跃灵的步伐轻快了很多。

    她向来行动很快，和林月聊完感到疏解后，打电话给陈教练约见面。

    第二天抵达学校时正巧是早上十点。

    两人约在操场见，陈教练要带她先看看学生。

    整个学校呈环形，如一只大手包裹圈住，不让教学楼与操场过分分散。

    像是失落在海底中的某个不知名王国，这里的每个游荡的人都面目模糊，只有那些奔跑的孩子的脸越来越鲜明——

    他们到了。

    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挤在单跃灵面前，她几乎要被这种炽热灼伤，她与这些天真的眼睛对视，每一双都写了希冀和茫然。

    他们等了太久。

    同样的眼睛单跃灵在昨晚也看到过。

    *

    签约的仪式很快，想来少女少男们早就从陈教练口中有听说这件事，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雀跃。

    单跃灵让助理小钱送来了协议，又让学生们喊来了家长。

    协议的内容并不复杂，跃山将在这些孩子成年前提供他们训练所需的设施、装备、教练资源等，而他们则需要按照合同规定进行训练，未来若是取得成绩则需要参加跃山安排的各类推广活动。

    孩子们叽叽喳喳围在一起说话，最小的不过十岁，和家长综合商量考虑以后，单跃灵并没有全都签下，只是选择了一部分。

    一些因为年龄太小，或许运动只是他们暂时的兴趣，一些则是健康状态并不稳定，不适合进行长期的专业训练。

    单跃灵把签好的合同一式两份，一份留给孩子们的家长，一份自己收起，并答应陈教练之后仍然会定期向华育捐赠鞋子。

    陈教练这回露出的是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她黝黑的脸此时发光般。

    因为整个人放松下来，她难得微微敞开心扉：“我跑了这么多年，从什么都有，到后来什么都失去，我自然知道要跑出成绩、拿到冠军有多难。”

    她把笔在手上灵巧地转了一圈，和单跃灵边走边聊：“当所有泪水和汗水都耗尽的时候，命运未必会对你伸出手，你只能自己救自己。没有哪个选择是轻松的，对我来说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更是。”

    *

    从小被夸着“天才”长大的陈筝一开始是看不起任何人的，年少成名的她自然是目下无尘。

    她并不同情失败者，也残酷地拒绝那些没有天赋者的努力。

    直到第一次跌倒，位置倒转，她成了失败者——她开始理解在比赛中会遇见的所有情况。

    从岌岌无名到登顶冠军，多少心酸和汗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坚信自己比单跃灵更明白努力、热爱和坚持的意义。

    或许因为见到太多条件优渥的少年运动员，他们享受顶尖的资源，拥有同龄人没有的气运，因而她想要走出来，去那些沉默的地方，听听另一群人的声音。

    所以她来到了祚县，一直待到了现在。

    她相信这群执拗的孩子终有腾飞的一天，而不是如笼中鸟，困在这狭小逼仄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嘶哑歌唱。

    她相信自己，相信他们……也选择，相信单跃灵。

    *

    晚上单跃灵办了庆祝晚宴，邀请签约的孩子、家长、陈教练等人一起来参加。

    祚县的夜晚如沉睡的巨兽，但众人的欢愉唤醒了它，巨兽醒来，与大家一同欢庆，空气里散落的笑声铺满了月光照亮的小道。

    阎元青就是顺着这条小道来的。

    单跃灵在下午给他发信息邀请他来参加，沾沾喜气，他闲着也无事，便散步到这里。

    庆祝晚宴的排场很大，刚走到村口就能看到大大的横幅拉在路边，上面红底黄字大大地写着“热烈祝贺华育中学与跃山携手共进，共创辉煌！”

    土得冒泡。

    阎元青惯常的刻薄又冒了出来。

    他的温柔与和善只在人前，若是周围无人，他的刻薄和惹人嫌简直是肆无忌惮乱窜。

    走进村子发现中央的空地摆了好几大桌，桌上一眼望过去都是各种美食，中间的桌子还摆了半人高的香槟塔。

    玻璃杯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闪耀，格外透明，搭配野外这样的杂乱的背景，倒是像翡翠落进沙石堆——格格不入。

    靠左的桌边单跃灵正被一群孩子围住，他们争着要给单跃灵敬酒，单跃灵倒是很认真地一杯杯下肚，趴在每个孩子耳边都小声说了句话。

    见到他来，单跃灵冲他挥手，嗓门很大：“阎元青！这里，你过来！”

    像喊小狗似的。

    一下子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一旁的学生家长有些疑惑出现在这里的俊美男人，问道：“单总，这位是？”

    单跃灵不知道是喝得有些多，讲话磕巴，还是不愿意道明阎元青的身份，慢吞吞地说：“这个，这个是……”

    “不好意思各位，我来迟了，我是跃灵的丈夫。”

    阎元青抢先一步开口。

    单跃灵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没预料到阎元青会直接说出来。

    原来是不好意思承认。阎元青在心里哼哼。

    他捋捋头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打扮——他今天是特意收拾过才过来的。

    一身裁剪得当的定制西装，内搭挺括有型的衬衫，左手手腕特地搭配omega海马系列手表。虽然今天并不是需要防水的场合，但他还是戴了这只手表——纯粹为了装帅。

    一路走过来他十分受用周围人的眼神。

    此刻全场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挽了挽袖子施施然应答，仿佛要接受加冕仪式的贵族，缓缓走到单跃灵身边。

    他附到单跃灵耳边，小声道：“为什么不好意思承认我，我让你觉得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