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宫中上下哀嚎一片。
太后皇帝皇后嫔妃齐聚一堂。
太后已经伏到在床榻前,痛哭不已,太医在一旁大汗淋漓,却束手无策。
病床上的少女面色惨白,口中气息只进不出。
高如愿像是被什么大山压住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耳边漫天都是震哭声。
她不由心中烦躁。
哭什么哭?本宫又没死!
是赫连奚反了吗?
她不由吓了一跳。
想要爬起来,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般 ,动弹不得。
——
“拇指般大小,成色极好的羊脂玉,观音模样的玉坠 ,对!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少年微微皱了眉头,狐疑地从脖颈间取出一条黑色绳索系成的坠子。
高宇就着烛火定睛一看,不由大喜,拥住了少年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有救了!菩宁有救了!”
他拉着少年就一路往甘棠宫跑。
与此同时,寂静漆黑的澄秋湖中,一个修长的手在湖底不停的摸索,终于看到缠在水草上的白色萤玉。
他一把抓住玉坠,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白枫塔上明光如昼,他的脸上浮过一抹痛色。
——
床榻上的少女呼吸渐渐停了。
周围的宫人已经做好了更换寿衣的准备。
正要上前时,太后却死死护住少女温热的躯体,不肯让人动她分毫,皇帝使了个眼色给皇后,皇后温声上前,正要相劝,却被太后眼神中的狠厉给吓倒,不敢上前。
皇帝见状面色不豫,迈着大步上前,扶住太后,道:“母后,节……”
话未说完,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孽子!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皇帝大惊,被母亲眼中的深浓的厌恶给刺到,连忙跪下去,求太后息怒。
众人不由都吓了一跳,也齐齐跪了下去。
太后大怒,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伸出手指,一个一个从众妃嫔脸上指了过去。
“你们一个个的,都容不下她!”
众人不由各个低头。
太后看着跪成一圈的众人,又看了眼皇帝,眼中满是失望,她不愿再看,只将目光停留在已经停了呼吸的菩宁身上,想起从前抚育她的点点滴滴,想到先帝在她怀里临终时候的嘱托,甚至还想起了已故圣显皇后将先帝托付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痛至肺腑,气息一滞几不能言,只断断续续道:“哀家有何脸面……脸面,去见圣显皇后,去见……先帝!”
说罢,竟要一头撞上柱子!
就在众人魂飞魄散之际,忽然不知从哪里闪过一条黑影,直直往那柱子上冲出去。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就见太后已经被一个少年给护在怀中,安然无恙。
而与此同时,门外也扑通一下跌进一个人来。
他大气都喘不上来,趴在地上将手上的坠子递了出去,:“快!快给菩宁戴上!”
其中又一个婢女反应最快,连忙一路小跑接过坠子。
将坠子戴在少女的脖颈间。
奇迹般地,少女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渐渐的,胸脯竟然起伏起来。
高如愿身上的大山仿佛一下子移开,她一个不耐,坐了起来。
一睁眼,就见满屋子乌泱泱跪了一地。
她先是愣了一会,心道自己怕不是真的要死了,不然怎么千秋殿里怎么跪了这么多人,再一细看,她不由惊呼出声:“皇伯父,您怎么在这!”
她一个一个看下去,越看越心惊。
皇后,淑妃、娴贵妃、六哥……
她们……她们不都死在了永安宫变里了么……
忽然一双苍老的手拥了过来,高如愿被人压在怀里。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高如愿一愣,立即知晓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怀抱。
“皇奶奶,我这是死了吗?”
她的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簌簌而落,看来她是真的死了,不然怎么会见到皇奶奶呢!
太后连忙呸呸呸了几声,一双大手抚上高如愿满是泪痕的脸,道:“我的菩宁好好活着呢!”
高如愿还欲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帷幔背后有一道探寻的目光。
她不由对了上去。
漆黑如墨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似笑非笑的唇角!
这不是赫连奚是谁!
她呼吸一滞,直直向后一倒。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站在珠帘之后的贺兰奚不由微微一愣,随即唇角又勾起几分。
这小姑娘怎么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那眼睛瞪得大大如葡萄石一般,红红的嘴唇微张。
真是有趣。
高如愿在梦里挣扎,一张张人脸在她的面前浮现,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这双眼睛,曾经看着她怎样北凉的王帐中被他的兄长凌辱,也曾在她低贱如蝼蚁的时候投以注视,即便是在她归国之后,成为大梁至高无上的长公主的时候,也曾夜半站在她的床前,静默不语,眸光如月般寒凉。
高如愿害怕极了那一双沉默又汹涌的眼睛。
她一下子惊醒。
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
甘棠宫外,一个全身湿透的黑衣少年沉默地站在门口。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坠,整个人像是石雕一般杵在那,连什么时候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都武尉大人,您怎么在这?”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陈廷文木然转头,就见来人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卓公公。
那卓公公见了他浑身湿淋淋的冒着热气的模样,不由一拍脑袋,道:
“唉呦!您瞧老奴这记性,您这是还在找呢!不用找啦!”
陈廷文不由连声音都颤了颤:“怎么?难道是公主她……”
“公主好啦!您说奇不奇!老奴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没了气还能活过来的,阿弥陀佛,这可多亏了六皇子和北世子找着了公主殿下的那枚坠子,给公主殿下戴上了,这才救了公主一命啊!”
“现下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已无大碍,好好睡上一觉便好。”
陈廷文一愣,手里的坠子一紧,静静道:“公主没事就好。”
说罢就转身告辞。
那高公公看了看他失神的模样。
忽觉有些不对。
这才想起来这都武营一向是管宫城外防的,怎的这陈少尉会拨冗来内宫替龙虎卫办事?
他眼珠子一转,慢慢眯起眼来,看了看甘棠宫的牌匾,又看了看陈廷文的背影。
喃喃道:“这可不好办啊。”
——
高如愿静静坐了起来。
宫里一点声响也没有。
只有珠帘外婢女细微的鼾声。
高如愿蹑手蹑脚地下床,点了跟蜡烛,往那婢女跟前小心一凑。
不由捂住嘴巴,泪珠一掉。
灵荟!
她还好好的活着!
没有死在北凉的荒原上!
高如愿越发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但是这个梦也太美好了,皇奶奶,灵荟,她们都还好好活着。
她也还好好的在她的甘棠宫里待着,没有被送到北凉去和亲。
大梁也还没有发生永安宫变。
赫连奚也还没有进京。
她的弟弟也还没有病死在皇位上。
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面对着强敌环伺。
好累,她真的好累。
高如愿回看她此生,幼年丧母丧父,在皇奶奶跟前千宠万宠的养到了十四岁,还没等皇奶奶热孝期满,就被一道圣旨给送到了北凉去和亲。
在北边过了六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后,大梁发生了永安宫变,她那早已死去的弟弟竟然重新现世,做了大梁的君主,不惜和当时的北凉王赫连奚撕破脸面,将她接了回去。
可他在皇位上还没有坐稳两年,却又因为赫连奚的连连进攻惊惧而死。
待到赫连奚提刀入宫的时候,宫里就只剩下了她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每一天都如同利剑悬颈,一刻也不敢松懈。
偏偏那人又那么大胆,竟然夜闯她的宫门,掀开她的帷幔……
高如愿闭上了眼,不敢再想。
既然现在在梦中,不如好好珍惜吧。
——
“你说你也有这个坠子?”
高玉瞻震惊道。
贺兰奚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此乃我阿娘唯一存世的遗物。”
“坏了坏了,这下可坏了,这可怎么办?”
高玉瞻急地直来回踱步。
总不能还去现在就找菩宁要回来吧,纵然菩宁愿意给,可若是再发生个好歹来,太后岂不是要疯掉了。
可若是不要回来,那这又是贺兰奚这家伙母亲的遗物,他总不能觍着脸让人家算了吧。
高玉瞻索性心一横,仗义道:“这事你别管了,包在我身上。”
贺兰奚淡淡点了点头。
——
菩宁一连在宫中静养了几天,每日被太后心肝儿宝贝地搂着,被皇帝妃嫔们供着,流水般的珍奇补品送着,渐渐发觉一些不对味来。
若说是做梦,这梦倒也太真了些,一日十二个时辰的过,一时辰八刻的漏子打。
若说不是做梦,那是什么鬼名堂,难不成真的是重活一世了?
她不记得她那天自己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只知道自己赫连奚给气得半死,这厮竟然在要了西北五同都督的位子之后,竟然还想把手伸向她的燕南十九营!
这可是她最后的筹码了!
她在床上折腾了半夜才勉强睡着,不料一睁眼竟然就回到了十九年前。
高如愿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把自己的心腹侍女灵荟给喊了过来,仔细盘问着前因后果。
灵荟一听,回忆起那天的事情,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副后怕的模样。
于是将她一股脑将那天高如愿是如何如何在澄秋湖那边与就九公主产生了冲突,又是如何如何掉进了湖里,昏迷了三天都没醒,太医连开了几十副猛药都无济于事,只能用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
太后娘娘整日以泪洗面,宫里面人人都为她抄经祈福,可是依旧没有起色。
甚至太后在看到已经断了气的她,差点要一头撞死在殿上……
高如愿听得心头一梗,差点掉下眼泪来。
灵荟又长吁一口气,擦擦眼泪道:“幸好北世子来得及时,这才救下了太后娘娘。”
高如愿一愣,这个北世子……
莫不是赫连奚!
灵荟看到她呆愣的脸色,贴心解释道:“是北凉送来的质子,公主可能不认得,名叫贺兰奚。”
高如愿指甲嵌进肉里,她当然认得,就是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赫连奚在大梁做了九年的世子,自然也取了一个中原的名字,名叫贺兰奚,在北凉进攻大梁的前夕,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了宫,回到了北凉,成了北凉威名赫赫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打得大梁的军队是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她去和亲,有一半都要仰仗这个赫连奚的功劳!
高如愿狠狠咬了咬牙,不愿让灵荟看出异样,于是道:“那然后呢,我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灵荟立马做出一副恭敬模样,双手合十道:“当然是公主吉人天相,有观音娘娘护佑啦!”
又将六皇子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送来了玉坠,她原本没了呼吸的身体在戴上坠子后又起伏了起来,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叫人身临其境。
高如愿被惊住了。
摩挲起自己脖颈间的观音坠子,突然想起那日见过赫连后,自己的这坠子是莫名脱落,摔坏了一角,她不舍这坠子伴她多年,于是让宫人送去珍宝司修缮……
莫不真是这坠子的缘故,让观音娘娘显灵了,才让她回到了从前?
正思忖间,忽然地有人传报。
六皇子高玉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