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歌姬特意强调支线的可有可无性，是因为她在新人时期就吃过硬要做完支线任务的大亏。那时是个多人场限时副本，限时完全拼的过关速率，但她那时疯狂刷积分练排位，支线恰好是个相当于数学卷中的附加题难度，所以倒计时归零后离打出主线end只有一步，以至于成为那个副本唯一一个没能通关的泳者，掉落了新星榜，差点被筛到回收池。

    可能在她眼里，五条悟一直是个凭过于强大的蛮力走到今天的漂亮笨蛋，特别是在这种致命尸潮有时间段性的副本里，真的有可能会因为自大地想打完所有支线而输掉游戏直接CUT。

    此时漂亮笨蛋钴蓝的眼睛没有看着她，显然专注力用在了找其他什么东西上，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他有没有听进去。

    五条悟腿长步子迈得大，明明看上去懒懒散散的样子，走路却有如割着风，新田和庵歌姬得稍微快步走才能勉强跟得上，忽然他步子一停，两个人差点没刹住。

    新田站稳后顺着五条悟饶有兴趣的目光看向墙壁角落，登时怔住了。他怔住的原因不是别的，只是因为他记忆力向来极好，即使这层楼的每个拐角几乎都长一个样，新田依旧能判出这个地方就是夏油杰和五条悟走散前的位置。

    而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阿拉伯数字，是个一看就刻得很急、圆圈末梢甚至勾出头的——10。

    庵歌姬奇道：“这就找到了？密码？”

    五条悟：“除非门锁密码是腓尼基字母而不是阿拉伯数字。”

    庵歌姬：“……再阴阳怪气揍你哦？”

    揍是揍不过的，但为了防止他们不是死于游戏而是呛死于庵歌姬怒骂五条悟的唾沫中，新田新适时地插话：“可是密码数字有六位。”

    五条悟懒洋洋道：“因为其它四位已经给出了。”

    “如果你所为一个研究员，设置重要武装库的保险密码一定是组内通用且有固定含义的，就跟现实中公司发放工作账号的初始密码一样，一般由企业代码、员工编制和分组序号组成，方便全员记忆。”

    “那么这个小关卡的密码既然是六位数字，那就很好猜了。”

    “地点在E城，E在字母序列中排第5；而作为病原体的感染者，尸潮每两个洄游日降临一次，所以是2和48，也就是两天四十八小时的意思。那么这个10，我猜是在E城研究场地的序号。”

    “按顺序排列一下，就是——”

    “510248？”歌姬率先回答，直觉哪里不太对，但仔细想想发现五条悟说的很有道理，的确都对上了，而他们也没有其他的头绪了。

    五条悟点了点头：“那么你们去输入密码，我去找夏油救七海灰原。”

    庵歌姬答应了，心里惊奇真是破天荒的五条悟居然这么有良心，新田却提出：“五条老师，我和你一起去。”

    “我可以带您找到灰原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新田真诚道，“并且很希望能得到五条老师的指导。”

    五条悟斜眼看来，他侧过的眉目停雪照霜，浓淡相宜如画，水波流转的湛蓝瞳眸像无底的海，却仿佛一把锋利的刀，目光深深的要扎进新田心里去，后者竭尽全力不动声色，呼吸逐渐开始紊乱。

    然而五条悟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宛如冰摧碎成波澜，丹青终于在宣纸上抹开。他说：“可以。”

    新田松了口气，征得歌姬的同意后快步跟上五条悟离开了。走得比较远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追到与五条悟平齐的位置，声音不大地问：

    “歌姬老师和您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啊，都是高中的事了，歌姬好像一直都挺讨厌我的？但是不重要啦。”五条悟笑着说，“小孩子不要问太多哦，你们最喜欢的歌姬老师提到我就会气死的呢。”

    新田立刻低头礼貌道：“对不起。”

    五条悟的步调还是那么随意散漫，走着走着忽然道∶“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嗯？”新田没反应过来。

    五条悟停下脚步，很敷衍地随意行了个绅士礼，微笑道∶“之前把你下颌骨打脱臼了吧？抱歉抱歉，老师一般不对学生动手的，只是那时光线实在太暗了，要是没了感染者强大的骨骼机能，新田君就要很久都说不了话了。”

    空气凝滞了整整一秒。

    下一瞬息五条悟抬手挡住了掀起凶猛波尘的拳头，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手腕一翻，新田的骨头便无可避免地发出了扭曲的咯吱声。但新田眉毛都没动，旋转腿部将膝盖往上一顶便挣脱开来，没有任何犹豫地拉开至少五米距离。

    “还是太小看你了……五条老师。”新田新低哑着嗓音道，可他明明最不希望看穿他的人的就是五条悟。他直起身子，面不改色地将手腕咔嚓一声复位，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吧？”

    “毕竟你的破绽太明显了。”五条悟摊手，“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倒是更确定了。”

    “你不留下解开密码及时装备，而是选择跟我去救所谓的夏油杰劫持的人，第一是因为你就是感染者，第二个是——”

    “你知道本来就没有什么密码吧？”

    沉默了一会儿，新田新竟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我差点就信了你所谓的密码了，为了骗过歌姬老师，你不惜编了一大堆话啊？”

    与此同时开始输密码的庵歌姬摁了几遍数字键，却发现屏幕亮得好好的，根本没有被输入的迹象，不禁愣住了∶“按键失灵了？”

    【系统提示∶距离尸潮来袭还有00∶05∶00】

    楼层另一边的五条悟笑得十分恶劣∶“六眼从一开始就看出数字键是失灵的，只不过我当时没把握有其他开门的方法，所以不说罢了。”

    “这么扯的说法果然只有你们两个傻子会信啊哈哈哈!”

    新田新眉角抽了抽，终于知道为什么庵歌姬一直这么烦他了。他问∶“那么你能猜到开门的真正方式是什么吗？时间可是快要到了哦。”

    五条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没看系统加红提示的个位数倒计时，依旧我行我素，慢慢悠悠道∶“既然大楼里根本没有感染者，那么联系一下末日丧尸主题，系统偏偏要弄一个出来，恐怕不仅是为了增加难度。”

    “所以要打开分库，是要感染者，准确来说，是得‘你’亲自指纹开锁吧？”

    即将入夜，天色明度下跌，如同泼墨，虽然没有完全黑下来，楼层走道已经昏暗到难以看清了。

    “系统只指定我一个感染者，就一定会有让我以一敌五的能力。”新田新眯起眼睛，“虽然我无法感染你，但路灯一开，我就可以像卡送夏油杰一样把你送出去，毕竟执行感染不是前提。”

    “嗯，没错，这样的话你的确能赢。”五条悟居然还认同般点了点头，随即又扬起一个令人不明所以的微笑，“你记得庵歌姬的术式是什么吗？”

    新田新愣了一下，不知道五条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是「单独禁区」，可以让术式范围的人咒力总量、出力得到暂时增幅。”

    “满分回答!但是很遗憾没有奖励!”五条悟夸张地象征性鼓起掌，“所以呢，我在你解决灰原的时候找她帮了一个忙。”

    数个洄游时前，五条悟在歌姬骂骂咧咧声中选择性耳聋，坐在椅子上长腿随意交叠，笑眯眯道∶“商量个事呗？”

    “相信你已经发现了楼层路灯有问题了，所以我想赌一把，在开始入夜之际，让你对自己使用「单独禁区」，将自己咒力增幅，从而达到震碎整个楼层的路灯的目的。”五条悟若有所思，“本来我应该自己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新田那小子盯我有点紧，所以我不确定他下一个目标会不会选我。”

    “为了防止我被卡送走，最好由你——作为新田的恩师，他多少会对你手下留情。”

    庵歌姬秀气的眉头蹙起∶“你确定那个人就是新田，而非其他怪物？”

    “所以我说要赌一把。如果怪物就是新田新，他的目标会把你排在最后。现在灰原和新田一起消失，要是新田回来找我，那么你就要在路灯亮起的一瞬间，毁坏它们。”

    “我们之中必须有人留在大楼里。”

    现在窗户透进的光逐渐消散，然而楼层间本该亮起的路灯无动于衷。

    新田新看着五条悟微笑的脸，眉目舒展在昏暗中甚至有种温柔的错觉，但这是新田第一次对这张堪称美艳的脸惊出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怕五条悟——

    没人能算计他，没人能占有他，他会把所有觊觎他的人骨头碾进尘埃里，成为美貌暴君脚下的丧尽尊严、毫无还手之力的奴隶。

    原来从他踏进大楼的那一刻起，新田新已经全盘皆输，现在他只能拼尽全力阻止，拖延到尸潮来袭，即使他对于五条悟来说根本不自量力，他轻轻一翻手就能折断他的脖子。

    【系统提示∶距离尸潮来袭还有00∶01∶59】

    大型场低阶副本里泳者咒力攻击无效，但就像五条当初和夏油一行人遇到的高阶丧尸有咒力一样，新田无疑是个高层次的感染者。

    他琉璃色眸子流转，目光沉沉凝下神，单脚蓄力在瞬息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冲过去。

    他有一个姐姐。在被御三家捡到培养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家系分支的孩子排挤他们，比如偷走他们的书，弄脏他们的便当，不一而足。明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将他弄脏的菜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把自己完好的虾仁给他，稍稍冲洗过后淡淡地说吃吧。明吃饭的时候头埋得很低，他悄悄看了一眼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总显老成的姐姐，看见她眼角的几粒晶莹散落进了饭里，却还是在不管不顾地低头吃着。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很要强。那时他犹犹豫豫地小声说∶“姐姐，饭脏了。”

    新田明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满脸的泪痕根本没有丝毫威力，于是她很快哽咽了起来，将新用力拥在了怀里，在他无法回头看见的地方压着嗓音哭起来。

    他的手回抱在明颤抽的背上。他一直、一直都不是个男子汉，明只是个女孩子却一直在保护他，如果他能再强点就好了。

    那天的空气翻滚着燥热，饭盒里粘着洗不掉沙粒的寿司也像是要融化了，眼泪很烫，他怀里是似乎也要要融化而去的体温，在想，如果我能再强点就好了。

    ……

    【检测到欲望值达到符合数值，死灭洄游在此诚挚向泳者「新田新」发出邀请，绑定游戏将实现您对力量的极度追求的愿望】

    咒力直冲犹如割风之刃，五条悟眉目一凛，并不选择用无下限接下，而是转而避进折道。楼层走道曲长，正好适合追逐战。新田在光的后脚追来，五条抬臂抵挡，对方惊人的足力使他脚下退后陷出一道压强不浅的痕，五条眉毛抬了一下。

    【系统提示∶距离尸潮来袭还有00∶00∶19】

    新田退后数步稳住，目光冷冷道∶“你没有办法一分钟内解决丧尸化状态下的我，所以五条老师，终究还是我赢了。”

    五条悟扬起眉毛看了看新田爬满黑色裂纹、溃烂迅速的手臂，神色却无半分紧张。

    “你有没有想过，墙上的数字既然不是游戏本身有的，那么是谁？”

    新田僵住了。

    第一天的天色暗下之前，夏油杰跟五条悟站在七海所在的房门口，走了几步却没再动，他眉宇紧凑，忽然开口∶

    “时间可能不够。”

    五条悟闻言也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夏油杰不信他没有想到，继续说∶“除去今晚，两天零一小时就只剩下整整一天一夜，既然怪物是晚上出没的，那么就是说在尸潮来之前，我们只有这一个晚上。”

    一个漫长的晚上来躲避怪物追击，一个短暂的白天才能用来找到开门方法，还要预留时间在尸潮来之前全员带着武装安全退出大楼，时间太短了。

    “所以说我们还需要第二个晚上。”五条悟接道，然后反问∶“但怎么争取？在大楼里吗？”

    “最好的方法是有人在大楼外抵挡丧尸进入大楼，有人在大楼内将武装全数带走，最后坐着停在楼下的车离开。”

    前一个“有人”最好人选就是夏油杰。五条悟是见识过他的咒灵一摆尾就横扫尸群的壮观场面的。然而里面的人太菜了也不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跳过灰原和歌姬，把人选定在了五条悟和七海建人身上。

    “要不要回去看看楼梯口有没有封死？我猜大概率已经封锁了，你要怎么出去？”五条悟又想起夏油杰强得离谱的咒灵操术，“好吧，就算出去了，能挡多久？”

    “我一个人的话，如果身边有其他人帮忙，十分钟。”夏油杰说着，抬头对五条悟露出一个微笑。

    “如果十分钟后你还没好，就只能一起死喽。”

    【系统提示∶距离尸潮来袭还有00∶00∶00】

    楼层内依旧安静平稳，没有半点丧尸入侵的预像。

    “10的意思就是10哦，十分钟。”五条悟特意比划道。因为夏油杰忽然消失，五条悟当时看到那个数字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所以怪不得新田新近不了夏油杰的身还是成功将他卡送走了，原来是故意的！新田有种被他俩合伙算计的感觉。他不可置信地问∶“你相信他？”

    五条悟听到这个词似乎感到新奇，居然笑了出来∶“相信？”

    “没什么相不相信的。”他慢悠悠地说，垂下的冰蓝色眼眸带着犀利，“背叛我的人，我都会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新田的咽喉被猛地掐住，他睁大了眼睛。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五条悟什么时候抬脚的，那人冷冰冰的微笑还在嘴角，修长的手指寸寸收紧，慢慢抬起手臂，新田的后脚跟着离地。

    他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并起作刀锋状，不由分说划落时带着一股可怕的杀意。

    新田立即爆发出属于感染者骨骼的力量，竟在脖子几乎扭曲了一个度下撞开了五条悟的桎梏，他踉跄退后至墙上，手本来要借力撑在身后的窗沿上，但是左手落空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剧烈疼痛，偏头一看发现整条左手已经被切断，正喷涌出大量的鲜红。

    五条悟其实本来就没想要新田的命，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力量气场真的杀气太重，随意握着新田左手，比起对方的狼狈，他连衣冠都不曾乱一点。

    新田闭上了眼。

    他从来不是一个男子汉，想要做个男子汉，却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男子汉。

    “五条老师……”他捂着左臂，低哑道，“只有赢了你才能算得上强者的话，太难了，我总是做不好。”

    “回到现实以后，请您忘了吧，忘了您还有我这么一个差劲的学生，曾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您的关注这件事。”

    然后，他再次疲惫地闭上眼，然而五条悟突然道∶“没有啊。”

    新田睁开眼，抬头望着五条悟，有些怔然。后者分毫未觉地继续道∶“你没有输哦，不差劲的啦，是我在作弊而已。”

    “你早就赢了我了，新田。”

    新田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五条悟，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笑出了声，第一次这么毫无杂质地发自内心笑了，笑得俯下身去，肩膀都在抖。

    然后，他再次抬头看着五条悟无辜的脸，轻轻道∶“老师，你曾说歌姬老师讨厌你。”

    “但是歌姬老师真正讨厌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身后窗户轰然炸碎开，新田新用强硬的肘骨撞开封死的玻璃，在尖锐处反着光的碎片中直直掉落在夜色中。

    ……

    【恭喜泳者「五条悟」领先开启武装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