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颤抖地道:“奴不过是个小小的歌妓,怎么会认得堂堂藏灵王大人呢?请公主明查啊!”
公主冰冷威严地声音再次响起:“事到临头你还不承认?那一夜你与藏灵王暗通款曲,天香楼的老鸨就是见证,今日你被送到这里也都是她事先安排,你只要指认了藏灵王,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听音跪在地上哭道:“公主,听音与藏灵王清清白白,不曾有过任何关系,您到底要我指认什么?”
藏灵王妃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太子妃突然说道:“皇姐,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件事事关藏灵王的清白,不如容后再议?”
乐愁公主紧皱眉头,只听她对众人声明道:“今日诸位前来为本宫贺寿,本宫很感激,但这件事却并非小事,却是事关先藏灵王妃之死……”
“公主!”
藏灵王妃贺兰悠仁突然打断了乐愁公主未尽之言。
太子是这里最有话语权的人,但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太子妃拼命给他使眼色,他依旧无动于衷。
门外的张洛城心里咯噔一声,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经过。乐愁公主必定误会了什么,这场寿辰宴分明是个幌子,目的就是将藏灵王这件丑事公之于众。只可怜听音成了他们的靶子。
屋外忽然狂风大作,眼看大雨将至,张洛城却想起昨日那封未能送出的信。
话说昨日张洛城本要去林府揭发听音与陈怀秋的奸情,却被听音临时叫到天香楼。
听音望着外面的雨幕,轻轻开口:“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公开演奏了。”
张洛城诧异地问:“为何?”
听音微微一笑,抚摸着桌角那张“红颜诗”说道:“你可有过喜欢的人?”
张洛城刚想摇头,对方就点头:“我知道你没有。”
这么直接的吗,小姐?
听音慢慢讲起了他们的故事。
那是十年前的江南旧事,一个千金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千金小姐就是当时的墨听音,穷书生就是陈怀秋。
二人本是青梅竹马,陈怀秋的父亲是墨家的家仆,而从小沉默寡言的陈怀秋却恋慕着精通音律美丽自信的墨家小姐墨听音。
墨听音就是陈怀秋的天上月,他只能默默欣赏,却不能靠近。陈怀秋一无所有,只有一颗为了墨听音不顾一切的心。
可这颗真心却无法自证,哪怕他再怎么爱他的听音,他也无法让对方开心快乐,因为墨听音拥有一切他没有的,她唯一缺的或者说墨家缺的,是一位有权有势的女婿。
墨家七代单传,只有这一代的墨家老爷举孝廉做了个地方小官,却始终无甚作为,无所晋升,只能受人打压。
陈怀秋于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向墨家老爷保证:“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看到我的真心!”
陈怀秋参加科举,第三年却未曾成功,直到四年后才终于进士及第。可当他锦衣回乡时,墨家却已经被满门流放,墨听音也就此失去音信。
伤心欲绝的陈怀秋到处寻找墨家的踪迹,错过了去官邸报到的时机,因此失去了为官机会。后来陈怀秋凭借着进士身份做了林家的上门女婿,有了林家的荫庇,他终于勉强糊口。
十年后,陈怀秋与跋扈势力的林夫人有了一儿一女,这十年他受尽林家的践踏和侮辱,就连同僚也嘲笑他,说他是最丢人的进士,处处排挤针对他。
听音痛苦地说:“怀秋说那两个孩子从未叫过他一声爹,只称呼其外号为‘陈二狗’。”说到这里,听音泣不成声。
后来陈怀秋与沦落风尘的听音再遇,只觉得是老天爷的垂怜和眷顾。
听音擦着眼泪说:“这次他答应为我赎身,我们二人打算回江南……”
张洛城思考半晌,只说道:“你可曾想过,你不是昨日的你,他也非昨日的他,他说的话怎可轻信?”
听音却说出让张洛城刮目相看的话:“我信的并不是他,而是我自己。若是他负我,就只能怪我墨听音看错了人,到时我也不会抱怨自怜。”
张洛城看着跪在殿中的听音,内心复杂难当。
“那一夜藏灵王戴着面具,你与她也许未曾谋面,但也识破了他的身份,是也不是?”乐愁继续问听音。
藏灵王妃突然说道:“皇姐,你是否觉得当着本王妃的面说这些有些不妥呢?”
乐愁面带歉意,却属实不多:“对不住了。”
张洛城心想,这个乐愁公主怎么和铁板似的,她这样做以后还有人敢参加她的寿辰宴吗?
藏灵王妃脸色铁青,拼命忍受才没有不顾公主脸面愤然离席。
就在这时,张洛城突然感觉寒风阵阵,一种被毒蛇盯了上的熟悉感觉席卷全身,一抬眼,只见一身黑衣华服,头戴紫金玉带冠的俊美男子朝此方向走来。
张洛城不会记错,这个人的步伐,走路姿态,拇指上的红玉扳指,都是熟悉的。
藏灵王许梦先,姗姗来迟,但并未缺席。
张洛城只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充满了乖张和挑衅之色。
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和她。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卑微如尘。然而尘土却并不卑微,相反她狂傲不羁,在喧嚣中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内室众人都看到了藏灵王的到来,却也好奇他为何将步伐停在门口,侧头打量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张洛城目不斜视,任其打量,然而心中却如山呼海啸。
太子对藏灵王起身相迎,微笑道:“这里正在说你的事儿呢?你来得正好。”
藏灵王彬彬有礼地与各位问候一遍,唯独把乐愁留到了最后:“听说皇姐最近很关心臣弟,不惜派人暗中盯着臣弟的一举一动,不知有何真意?”寒冷如腊月寒霜席卷众人全身,这藏灵王不愧是常年在外征战之人,一身的杀伐寒气,直叫人背脊一凉。
乐愁却无甚影响,依旧耿直说道:“今日我便要卸掉你那虚伪的面具,替月容姐姐讨会公道!”
听到这里,藏灵王妃脸面挂不住,终于不顾体面,挥袖而去。
张洛城看了藏灵王妃离去的背影一眼,心想,她也得赶紧想办法离开。
张洛城捂着肚子对旁边的侍卫说:“大哥,茅厕在哪啊,我肚子疼得想出恭,恐污了内室诸位贵人的地界儿,到时候谁也担待不起是吧?”
侍卫很好心的给她指明茅厕方向,让她得以脱身。
一路上,她顺顺利利地出府,二话不说先去了林府。
林府门口的小厮与她大眼瞪小眼片刻,颤巍巍地问:“……又找我家夫人是吧?”
片刻后,张洛城一挥衣袖,只说:“不,我找你家老爷,陈怀秋。”
直到深夜,张洛城依旧等在林家大门口,陈怀秋的轿子终于归来。
陈怀秋诧异道:“你又来做什么?”
又?张洛城对这个“又”字很是敏感,但却没时间在意,她说:“墨听音有危险,你没时间了,要想走,现在立刻马上带她走。”
陈怀秋一下子紧张起来:“那她现在在哪?”
“听音被扣押在公主府了。”张洛城陈述事实。
“那我如何救她?我只是个小小的翰林修撰,如何去公主府要人?”
陈怀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端端地怎么会被扣押在公主府了呢?”
这件事自然与张洛城脱不开关系,但也跑不了一个陈怀秋,她盯着陈怀秋问道:“那一夜你是不是把我绑了?”
陈怀秋立即赔礼道歉:“对不住,那是我不对,我当时以为你又是来捉奸的,所以才出此下策。”
“正是因为你这个下策,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啊,陈怀秋啊陈怀秋,你可知道当时在场的除了你还有一个乐愁公主啊?除了公主还有一个藏灵王爷啊?如今公主欲拿藏灵王狎妓的事儿来大作文章,听音只成了那砧板上鱼肉!”张洛城道。
“那我该怎么才能救听音啊?神探,你是金笔神探,求你帮帮我们吧!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儿了,求你帮帮我们……”说着就要向张洛城下跪。
张洛城连忙去扶他:“以我的身份肯定见不到公主,我只能尽力一试。”
然而翌日傍晚,睡到下午的张洛城被一阵一阵的拍门声吵醒。
“来了来了,谁啊这大晚上的?”
紧接着就觉得眼前一黑,张洛城被人套着麻袋抬了走。天渲买了烧饼,回来就不见了张洛城踪影,气的他直接扔掉烧饼,心道:“坏了,果然是被人给卖了……”
张洛城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水亮且冷静的眼睛打量着她,不是乐愁公主又是谁?
乐愁威严道:“你就是张洛城?我听人说那天晚上跟藏灵王鬼混的原来是你哦?”
“公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怀秋揭发了你,并带走了听音。”公主淡淡道。
张洛城却丝毫无惊讶之色,似乎早就料到陈怀秋有此行动,她见公主似乎并无生气之色,便趁机狗腿子道:“哎嘿嘿,公主,你误会了,我不是妓女,我只是个路过的!”
“路过?路过的会对藏灵王的外部特征了如指掌?”乐愁不苟言笑地说。
“那你抓我干什么?你这样的智商怎么可能扳得倒藏灵王嘛?”张洛城情急之下说出了真话。
“你说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公主怒道。
“哦!又来拿身份压人是吧?我一个什么?一个小小的庶民,居然敢跟你堂堂公主顶嘴?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判我其罪当诛啊?我告诉你呐,今天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你这辈子也别想扳倒藏灵王!”张洛城神气道。
乐愁平复下情绪,绕着张洛城看了一圈,最后问道:“口出狂言,来人把她拖出去!”
“等等等,且慢且慢,公主,咱们有话好说,别动不动就使用暴力,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滴。”
“既然你如此牙尖嘴利,我只得打到你闭嘴为止,到时候你才能乖乖听话,指认藏灵王。”乐愁道。
张洛城一听,心中顿生一记:“公主,扳倒藏灵王不是目的,目的是为先王妃平反,对不对?”
乐愁的脸色彻底变了,急声问道:“你如何得知?”
张洛城扽了扽袖口:“咳咳,区区不才,人送外号‘金笔神探’,这点事情还是可以算到的。”
“金笔神探?!没听说过。”公主不屑道。
“总有一天,这个名字会名扬四海的!”张洛城道。
“那不重要,你说说,你怎么知道藏灵王妃之事的?”
张洛城把收到神秘卷宗的事情告诉了乐愁,乐愁要求看一看那封卷宗,她欣然答应。
“只需要派人去我那住处,问我那小仆要即可。”张洛城神气地一挥衣袖。
结果傍晚,张洛城的小仆人天渲就在看押下来到乐愁公主府,张洛城一看,不禁啧啧称奇,小仆不仅没有怨气冲天,反而满脸担忧之色。
天渲站在不远处亲手把卷宗交给了公主,然后便给张洛城使眼色,张洛城会意,立马求公主开恩:“公主大人,您看卷宗你也拿到了,就放我走吧……”
乐愁公主却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震惊地看着这封卷宗,末了带着诧异的表情,瞪着面前的张洛城。
张洛城内心慌乱不堪,她终于束手无策了,向自己小仆人求救无果。
半天公主才流着泪水,惨然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公主崩溃地后退,直到身体靠在桌子上,才勉强站住,在场众人都看得出,公主这是伤心欲绝的模样,一时间无人敢说一句话,就连常年适逢其左右的丫鬟都不敢轻易发出一言。
断断续续如野兽一般的低泣声压抑着倾泻而出,进而慢慢升高,直到演变成肆无忌惮的大哭之声。
这是张洛城第一次听到如此悲痛欲绝的声音,脸上的嬉皮笑脸终于收敛,换了一副表情复杂的脸,有同情,也有震惊。更多的却是对二者关系的猜度,究竟是怎么的羁绊,才能让一国公主哭得犹如天崩地裂呢?
直到晚霞落尽,橘色晕染的天空被黑夜取代,丫鬟小灼才扶着哭得虚脱的公主站起来。
张洛城不敢再口出狂言,天渲也一言不发,公主却似乎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被丫鬟扶着离开了这里。
张洛城不是那种在不合时宜的场合随意发言的人,女孩子独有的细致再告诉她,现在的公主不适合和她谈论卷宗的事情。
天渲看着落了满地的泪水,怅然道:“死的是藏灵王妃,不是公主的驸马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开玩笑?”张洛城不满道,“公主信了卷宗上所说的,就证明真相八九不离十……诶?你怎么吃上了?”
天渲就着桌子上的茶水吃起来点心:“我晚饭还没吃呢……”
“给我来一个,你别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