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好。
沈聆安抬眸。那明光就随风吹过来。
谢疏白去学宫了,谢悦生进宫给皇帝皇后请月安,她难得清闲,却总想起那些旧时光景。
往事,历历,渺渺。
……或者说,前生。
像梦一样。
她不由得想起前生那位乾国的新王。
她认得他。就在去年,乾国送来一名质子,那孩子也就长了月儿一岁,是乾国的六皇子。理论上,质子应该送太子才是。若没有立太子,也应是嫡是长。可是这六皇子分明一点不沾,叹是如今天.朝已经国势衰微,诸侯装傻充愣,天.朝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那个孩子,谁都知道的,就是个弃子。
前生她可怜那个孩子,知晓女儿与他似乎相熟,也会偶尔帮帮他,让他少些麻烦事。听说那孩子年幼就没了母亲,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也就更加心疼。
……其实多是施舍一般的感情,因此多年以后,她就不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呢,十年以后,那个被视为弃子的孩子,会杀兄弑弟,称王后,囚杀了持政多年的长公主,一路金戈铁马,杀入中原,除天子,登帝位。
而她的女儿,作为天.朝败亡中一段小小的耻辱的插曲,也不知是沦为了哪里又是谁的的牺牲品。
她记得那位新王的恩情,哪怕他冷酷无情杀人无数。也不知是否有机会报答;只是她始终想不通的,是究竟为什么?
对宣月有旧情么?
她不好说。
哪怕是的,这是好事吗?
待女儿大些告诉她罢?毕竟,她同样记得,那个人杀降,屠城,手下,良恶无差,一道斩杀。他不在乎普通人。他把他们看作蝼蚁,草芥。沈聆安是害怕的。他非良人。这是女儿的人生。被救的人是她,而女儿坠入冰冷的崖底。那么报恩的,也该是她。
好在,今年,那个孩子,他才九岁吧?
谢疏白是黄昏时分和谢悦生,谢诣一起从宫里回来的。
谢诣是谢悦生一母同胞的哥哥——废太子谢容生的孤子。比谢疏白长三岁,今年十一。
谢容生,曾经的嫡长子,如今无人提起的废太子,是个过分清贵的人。谢诣的母亲,已故的废太子妃娘娘容昭是内阁大臣的嫡女,和谢容生恩爱非常,却在十七岁的年纪,因为难产去世了。从此太子便寡言起来,也再未续娶。他原给儿子起好了名字,叫“昭安”,妻子死后,终是没有用。四年前,有朝臣暗中弹劾太子养六万私兵,意图不轨,事情扑朔迷离,牵连到了废太子胞弟,也就是谢悦生夫妻二人,他们被冠以了私通岳丈图谋兵权的罪名,和月儿一同被扣在宫中,软禁了三个月。。沈聆安只知最终的结局是太子被斩于宫中,倒是洗白了他们的罪名。后来说是此事蹊跷,老皇帝竟也没有再查,只是将孤子谢诣从牢里放出来,送到谢悦生府上养着了。
一个7岁的孩子,独自在牢里被关了7个月。
所有的不平如石沉大海。
可他们做不了什么。关于废太子的,四年前的一切,成为了所有人的缄默。
但那终究是一条沉默的坎。
“请皇嫂安。”谢诣低头向沈聆安行礼。十一岁的少年,还未长高,个子清瘦,面容却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他来了宣安王府已经快四年,却始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沈聆安摇摇头,她记得从前在太子府上看见的这孩子的样子,可是有些事,除非他自己走出来,旁人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她少女时曾随父去过一次北疆,一路过路无数村落,给她一生难以磨灭的印象。出生决定命运,她这样的人,无可埋怨。她选不得,百姓呢,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选”。
这个王朝,已经腐朽不堪。
“阿兄,你不愿意做我的亲哥哥吗?”谢疏白有些困惑,晃了晃小小的脑袋。
“……月儿妹妹,血缘是出生决定的,改变不了的。名分不行。就好像我是你的堂兄。”
“这是……?”沈聆安懵了,隐隐猜到些什么,低声问丈夫。
谢悦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答到:“今日父皇意图把诣儿过继到我们名下……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没有表态。而诣儿他……不同意。”
这样啊……她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她和谢悦生没有男嗣,谢诣如今没有身份,身份尴尬,从小看大又一脉相连,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不过……“这样……那也不必强求。”她笑道。
谢诣该是听见了,回头朝他们盈盈再拜。
这个孩子,对他们有些过分的疏离。
也许察觉到了话题氛围的变味,谢疏白没有再多说,而是转而跑到母亲身边,从怀里摸出一张画纸给母亲看。
“阿娘!我今天画的画!”小姑娘眼里亮晶晶,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谢疏白才八岁,自然画不出什么像样的画来,非要说,很有……童趣?不过尽管如此,作为一个母亲,女儿的每一幅画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珍宝。
“哇,月儿好厉害!画上三个人是……月儿,你诣哥哥,还有……?爹爹?”
“不是爹爹!娘你不仔细,高的那个才是阿兄!”
“哎,新朋友?”
“嘿嘿,算是吧,之前见过几次。这次算正式认识啦!是乾国来的邹钰哥哥啦!”
沈聆安:!!!
是故人。他这么早就认识月儿了?啧……啊,如今只是个小孩子。
“啊这样啊,娘恭喜你!他的名字怎么写啊?”
“……哎?邹,就是姓的那个邹……钰……咦……?”
“阿兄,邹钰哥哥的名字怎么写啊?”谢疏白有些脸红,她居然不知道新玩伴的名字!!
“五录切,金玉钰。”
“哎?金玉钰。我记住了!不会再忘啦!!!”谢疏白沉吟着,好像要立马将这个字嵌入脑海。
沈聆安却愣了愣。金字旁?这一辈的邹王子……她记得是雨子头。
上一世,她记得,乾国新王叫邹雩。名字不同……是同一个人么。
她好像真的不记得,他在天.朝做质子时的名字怎么写。前生的她并没有关心过。读音……也只是大概知道。直到后来,他的名字出现在前线的战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