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沈记宁从里屋迎出来看她。
沈聆安的父母恩爱,父亲作为将军,房里却没什么人。母亲生养了五个儿女,活到成年的却只有她和弟弟记宁二人。也因此,弟弟比她小了六岁,今年刚刚弱冠,还未娶妻。只有弟弟一个同胞,他们俩更格外亲近些。
“阿宁,父亲母亲在吗?”沈聆安仔细端详弟弟。还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她当然看过许多封寄来的家书,但还是亲眼所见更能安心些。
“啊,在前厅。”沈记宁抬头看长姐,一时有些怅惘,“阿姊,你许久没有回来过了。”
“……是。”沈聆安难得沉默。她的确是很久没有回来,自从上次被弹劾,为了避嫌,为了所有人的安危,她就甚少回娘家了。再是一年多前,父亲出征,弟弟同去,只有母亲一人留京,她才能常去陪陪母亲,确实一直没有再见到父亲和弟弟。那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看自己长大的亲人哪……如今想来,不免有些酸涩。
父母已经让人布好了菜,在前厅等她。
她长舒一口气,尽量不去看父母:“爹,娘……”
八年未见啊。可如今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沈平肃强忍震惊,他定了定神,拍拍女儿:“爹信你。”沈聆安已经出嫁多年,哪怕是作为父亲也不宜有什么亲密举动,沈平肃不会安慰人,只是默默拍了拍女儿的肩。
母亲何敛神色倒是镇定许多,上前抱了抱女儿,“聆安,如今一切未知,也不必太过忧心,伤了精神。”沈聆安并不意外,她的母亲何敛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何敛出生并不高,她的父亲,也就是沈聆安的外祖父只是江南的一个小司马,何敛是有在京中做官的伯父才得以进京的。后来父亲一路高升,即使是夫妻恩爱,也免不了房中有几个妾室。那是她幼时的事情了,说是母亲在生下妹妹后留书一封,就独自回到江南了,妹妹夭折,她也没有回来看看。后来怎的,只知道母亲回来了,而父亲遣散了房里几个妻妾,就留了个宋姨娘。宋姨娘昨岁病逝了,也没有留下子嗣。
可能是童年并没有母亲在身边,也可能是母亲天性疏离的性格,她爱母亲,却始终与母亲算不上亲近。弟弟是母亲归来后生下的,她也摸不清是否和母亲亲近些。
弟弟站在一旁,眼眶瞧着有些红:“父亲,这洗尘宴……”
“陛下赏赐,此乃圣恩,非承不可。”沈平肃沉声,“况且,洗尘宴宴会上动手,我们至少可以预料,严加防范即可,这次取消,那暗中人的计划可不会大小,下一次,就不好防备了。”
“是儿子疏忽。”
父亲是亲和的性子,可对于儿子,却总是一个严肃的态度。沈聆安想着,自己的童年比起弟弟的,实在宽松不少。弟弟不喜欢习武,她知道的,可是将军府,需要一个继承人。
……
沈聆安没有想到,八年未见,再见亲人会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感受。她当然很想念他们,八年来,每一个繁忙的间隙,总会在一瞬间潸然泪下。可是如今真的回到这里,她又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她在听闻父弟战死,母亲自尽的消息时,悲痛欲绝。可是如今站在这里,她庆幸,却感觉不到记忆里的温暖。
……原来八年的生离死别,她对家剩下的,大多是对美好的童年光景的印象。毕竟作为天.朝女子,出嫁后,这里就不能算作她的家了。
她是泼出去的水。
她当然不质疑爱,但她和家人,终究是疏离了。她也是做了母亲的人,猛便想到她的月儿。她是个姑娘家,有一天,她也是要送她出嫁的。
沈聆安打心底说实话,她舍不得。
可女子,就是要出嫁的。
……事在人为,她这里,永远是女儿的家。
……
重活一世,心态果然是老了吧?沈聆安想到这,有些哑然失笑。女儿如今还小着呢。
“老爷,夫人。宣安王带着郡主来了,可要请进来?”
“请请请。我姑娘家的,一家人,早说不用通报。”沈平肃挥挥手。
“我姑娘”,沈聆安愣愣,低眉浅笑。
谢悦生是过了好一会,才牵着自家女儿的手进来的。他不喜欢拄拐杖,平日走得慢,以让瘸腿不明显些。沈聆安抬眼看他,对上他的目光,二人相视而笑。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的常服,体弱的原因,已经是惊蛰过,他还穿的暖和,不知怎的,沈聆安觉得他目光也是暖和的。他最近都没有生病,沈聆安想着,也舒心了些。
谢疏白看见母亲,一下子松开父亲的手,笑着扑过来牵她。谢悦生看看女儿,走到沈肃平面前。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下官见过王爷。”
……沈聆安有些无语,这俩人每次都这样,都是奉行“礼貌待人,吃亏是福”精神的性子,干什么都要行礼显得生疏不说,送个礼两个人也能推脱大战三百回合。
出乎她意料的是,二人今日倒没有多废话,谢悦生难得直奔主题:“此次洗尘宴小婿因故不能前来……”
“向岳父大人赔不是,以下是小婿准备的贺礼,加倍奉上,还望岳父大人海涵。”
沈聆安看着家仆搬进来的大箱小箱,有些无语。
完全不意外……谢清直你果然到现在还是在怕我父亲吧!!!
多年夫妻,她太了解丈夫,紧张,羞愧,害怕……统统一个解决办法,一个表达形式:送礼!!!虽然宣安王府确实有钱,但也禁不住那么送啊。或许是和当今圣上,谢悦生的父亲学的?毕竟那人,许是愧疚,确实动不动给府上送钱。好在,如今府上财政,基本上她掌管。倒也不会真的乱送。
……
沈聆安突然想起他们新婚那夜,谢悦生大病初愈,没和她……行房。结果被自己父亲知道了,一顿冷嘲热讽,当晚,谢悦生送了半府的金银,一半到自己院上,一半到将军府。
虽然不太礼貌,但是她有时候也会想,谢清直的残疾,当不了皇帝是最好的安排。
……她不会嘲笑他的软弱,她只想他们一家平安。
“去去去,我老了,不用您那些东西!”沈平肃有时候,真的有些烦这个女婿,“如果王爷真的有愧疚……”
“照顾好您自己吧。”
“我也不想我的女儿当了寡妇,外孙女做了孤女。”
“毕竟谁都知道,嫁入了皇室,哪还能改得了嫁呢。”
谢疏白也已经八岁大人的话,她也听得懂只言片语。父亲和外祖父喋喋不休地交谈,她有些害怕地往母亲怀里缩了缩,抬头看一脸苦恼的母亲:“阿娘,阿爹能活多久啊。”
沈聆安:……
没人听见吧?
她只好微笑着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发丝,低头凑到女儿耳边说:“很久很久,但比不过月儿。爹娘都活不过月儿。”
谁知谢疏白好像有些更害怕了:“阿爹阿娘都会死吗?”
“你也会死啊。”
沈聆安:闺女都八岁了……没关系吧?
谢疏白:……啊?
小小的姑娘靠在母亲怀里,低头看看自己小小的身体,陷入了沉思。
沈聆安:……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