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

    今日是大将军沈平肃班师回朝的洗尘宴。宴会在昌江的几座画舫上举行。天子虽未亲临,但多有皇亲贵胄。谢悦生称病没有去,虽然他作为沈平肃的女婿,如此失了些体面,不过他的身体,倒也是寻常事。沈聆安依旧是不放心,但也没什么别的借口。最终,她还是独自带着谢疏白,谢诣前往。

    废太子和沈将军算是熟识的,可谢诣和沈聆安的娘家应该是完全没有往来。从前在太子府上见过么?沈聆安不知道。只是从三年前出了那样的事,谢诣被寄养到他们府上起,沈聆安就很少回娘家了。去看母亲,也多是一个人,连女儿谢疏白都鲜少同去。更不必提这位侄儿。皇帝没有下旨将谢诣贬为庶民,却也没有给他父亲平反或者给他自己一个爵位。因此,谢诣的身份实在是尴尬的。许多名门显贵的宴会,避免不必要麻烦的,都不会请他。洗尘宴递给谢诣的请帖,大半也是因为沈平肃想到这孩子寄养在宣安王府,和女儿朝夕处在同一屋檐下,该卖一个人情。谢诣去不去,对宴会没有任何影响——可是,有了这份帖子,他却得去。哪怕是知道,可能不安全。

    而带着他,沈聆安又难免的,有些无所适从。

    谢诣和沈聆安不亲近。

    ……

    沈聆安是牵着女儿上船的。谢诣独自跟在后面。那孩子在大人面前总是很沉默,似乎和女儿在时放得开些?不过谢疏白是从来不会提起这些细节的,她有时候会和谢诣说了什么之后偷偷地笑,她去问,谢疏白又要誓死不从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她挺好奇的,也……有些担心。不过谢悦生也同她讲了,不要去问。女儿口风紧,这是好事。他们无权干涉。她佩服谢悦生的镇静,作为母亲,她总是为这些事紧张。

    想着,她看到落在后面的谢诣竟突然加快脚步,靠近来——不过仍小心没有超过她。

    “舅舅。”

    “乖甥~你皇叔没能来,你替他给你皇婶家捧捧场热闹点哇……”来者是谢诣的母亲——废太子妃容昭的兄长——容修。现任太常寺少卿。青年长得不算高,穿的一身红衫,一张脸笑盈盈的,若是不开口倒是看着温温柔柔。但沈聆安知道,容修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府上妾室娶了一房又一房,未娶正室便有了庶子,因此被未婚妻退婚,到现在也没有娶正妻。……听说在官府里办事效率倒是高的,被贬了几次都是因为被弹劾私德有亏……老学士大概也已经放弃管这个儿子的家事了。

    “皇婶对我很好……”谢诣低头,沈聆安看应该不需要她接话,舒口气。尽管都说容修私德有亏,不得不承认,容修是谢诣少有的亲近的人。沈聆安和容修没什么接触,就传闻,作为女人,沈聆安有些无法理解。她只能告诉自己,是自己不知全貌,无权评判。况且,这些事,太正常了。

    ……她记得上一世,谢诣是和容府所有人,包括容修一起因为“通敌叛国”在京城街头被斩的。就在天.朝覆灭的前一年。

    沈聆安想着,往四周看看。容修大抵是一个人来的,这样的场面,妾室和庶子女是没机会来的。

    想着,一直不说话的谢疏白拉了拉沈聆安的袖子,小声问:“娘,这个叔叔怎么叫哇……”

    沈聆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却见容修笑着看过来,也没有走进,低头行礼:“敝姓容。单字修。字习欢。任太常寺少卿。郡主殿下想怎么称呼下官随殿下喜欢。”

    谢疏白顿了顿,回道:“少卿大人安。”

    女儿遇到陌生人总是有些拘谨。……大概是随爹?

    ……

    “王妃娘娘,下官和外甥想单独转转,王妃和郡主殿下先去席上吧。”谢诣和容修好像要讨论什么她不方便听的东西,沈聆安并不关心,点点头,容修却又回身,“下官的小娘(妾)又娘也同来了。她很是想见见王妃娘娘。娘娘若是见到她,希望当是赏下官个脸咯。”他又行一礼,跟上谢诣。这次是真的走了。

    ……居然真的带了妾室。

    到了席上,她们来得早,宴会还没有开始。人很多,宴会主要是皇家承办,应该没想把宴会办得严肃,又没什么正经事情,逢仲春夜色,昌江上长风穿廊,很是舒适,氛围也轻松许多,四处都是嬉笑声和金银玉饰碰撞的窸窣声,几艘连着画舫灯火通明。江面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沈聆安还是稍微关注了一下这位“又娘”。一般妾室是不能穿得太华丽的,应该好认才是。但她环顾四周,没能一眼认出来。她宴会是去得不少,奈何……有点脸盲。排除法也不成。

    “娘,邹哥哥在那里!”被她牵久了无聊,谢疏白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朝一个小郎君跑过去。

    “邹哥哥!”

    ……

    这是沈聆安第一次,认真注视九岁的邹钰。小少年听见呼唤抬头,银色的眼睛里骤然洒满了点点月光。“郡主殿下……”嗓音还是可爱的童音。他有些惶恐,立刻站起来。

    不知道是男孩子长高得晚,还是营养不良?邹钰比谢疏白大一岁,两个人却差不多高。谢诣今年十一岁,可是高了女儿大半个头。不过,沈聆安记得,记忆中的邹钰很高。大概是没到年龄吧。小少年此时生得清瘦白净,鼻梁高挺,抬头的时候,眼睛真的很亮,是生了一副好皮相。乾国皇室是银眸,不是洋人的那种,只是瞳色比京人浅些,反光时尤其明显,好像是银色。而邹钰一直低着头坐在角落里,没有光的时候,不大有人能立刻认出他来。

    天.朝这些年剩下有乾坤日月四个诸侯国。除了乾国,其他各国也按规矩有送来质子。

    他们地位理论上相仿,邹钰和别国质子的席位应该是一起的,不过沈聆安环顾四周,没有……?

    她认不全人……看了半天才在对面席看见人群中的月国质子姚逍。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姚逍是月国的太子……但,他是个盲人。大约是怕磕碰,平日出行都坐轮椅代步。月国是诸侯里最小的,也是最衰颓的。这一代君主只有姚逍一个男嗣,姚逍被毒瞎了,可又能怎样呢……沈聆安记得,后来乾国先攻月,天.朝无力支援,姚逍抱着父亲的灵位,自刎于城头。

    ……那都是后来的事。

    ……

    位子是皇室排的,具体是谁,什么规则,沈聆安不清楚。但她突然感到隐隐不安。总觉得,上辈子应该有很多事情……她不知道。

    ……

    沈聆安应该感恩邹钰的。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沈聆安很难……怀着一颗纯粹的感恩之心。

    一个十九岁就杀父弑兄登基的人,在他九岁的时候,会还是一个普通小孩吗?

    她记得女儿一直很喜欢他。他最后救了自己也做不得假。可是她不敢信任他。

    “夫人,能,让一让么?”一个甜美的女声轻柔响起。““啊,失礼。”是占了边上人的席位了。沈聆安回身,见是一个打扮端丽的女子……气质像是……琵琶?她的头发乌黑,梳的是琵琶簪,身上有些木香。

    “……!原来是王妃娘娘!失礼……妾身是太常卿容大人的妾室……本姓王,闺名是……又娘。”

    这就是容修的妾室……之一?确实是漂亮。“啊,是我失礼才是,王娘子,方才听容大人提起过你。”沈聆安小心挪到女儿身后,小姑娘和邹钰不知道玩什么玩得高兴,并没有在意这边,“这是娘子的席位?”

    “啊,正是。”又娘点点头。沈聆安好像看见她侧眸快速瞥了一眼边上的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会安排在这……呵,许是避免事端,乱排的也不是。”

    沈聆安还是感觉不安。她觉得暂时避过这些。……上一世,她记得洗尘宴是分了男女席的,并没有什么都混在一起。

    是连锁反应吗。

    这是观月画舫。上一世她和女儿是在女席,在边上的送月画舫。

    上一世,谢悦生突然遇刺,她和女儿在慌乱后赶过去,他已经落水被救了上来,不省人事。

    后来,谢悦生就一直缠绵病榻。她问起,他就昏昏沉沉地说,好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别的,他说不清了。

    宫里说刺客目标就是谢悦生。真的吗?

    快开席了。她准备回自己席去了,拉了拉女儿。“娘,我还想再玩会。等会来找你嘛!”谢疏白不依。换平时,这也无所谓,但今天,沈聆安不敢,不敢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不行!快开席啦。我们走吧,等会你再来……”……等会,大概没机会了。

    “郡主殿下,王妃娘娘说得有道理,你先过去吧,等会吃完了我来找你。”邹钰起身后退一步,拉开边上的帘子,他的位子就在画舫往外廊的门边上。沈聆安才注意他和谢疏白虽然嬉戏,但他一直注意和女儿保持距离,没有碰她的衣袖一下。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可作为一个成年人,她感觉到小孩子掩藏的情绪。邹钰好像有点害怕。

    ……她心里警钟动了动,总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起身拉女儿快步走开。

    离邹钰越远……越好。

    她想起来了,上一世,谢悦生的座位,就在邹钰边上。

    而那个位子,现在是……

    她回头看见有人扶着姚逍在邹钰边上坐下。

    ……

    可她不是神仙,救不了众生。

    她只想要她爱的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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