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安牵着女儿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谢疏白本来还在母亲的强行带离有些不高兴,但是感受到母亲的不安,她最终安静下来,低头玩弄手里的葡萄。小姑娘才八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内心却也是敏感的。
就像……她感觉到谢诣和邹钰两个人对她都不够坦诚。她没有同母亲提起过,倒不是因为她喜欢把事情闷心里,只是此事目前还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困扰。就是有些难过……男孩子到了年纪就会这样吗……
……算啦,等会去找唐家小姐,或者表妹她们玩好了。谢疏白瞧了瞧手里已经被她捏扁的葡萄,有些嫌弃,不想吃……但想到母亲说过玩食物不好,她又深吸一口气,一口将葡萄吃了下去,不被母亲看见。
……甜。
“娘。”谢疏白拾了颗葡萄想让母亲尝尝,母亲却呆坐着并不回应。她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娘。”依然没有回应。
沈聆安此刻是心不在焉。
她让父亲弟弟加强戒备,他们当然问过刺客的消息。可结果是,她想不起来。谢悦生遇刺,她不可能不关心此事。可事实是,她没有任何印象。
为什么?
也许是十余年过去?
可她分明记得许多事。
愣神间,谢疏白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娘……”
“什么?”她这才猛一惊。
谢疏白本来想让母亲尝尝这葡萄,但看见母亲不安的眼神,不明所以的,突然觉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顿了顿,最终说:“开席了。”
啊。果然,沈聆安听见乐声响起。然后几乎就在对面画舫上的惊呼声响起的一刹那,她想起来了。
刺客是太常卿带来的人。似乎是一位……王公子。
……
猜忌的种子,也是那时埋下的。
但是,容修今日并没有代公子。又娘?
沈聆安来不及细想。
她在尖叫响起的刹那拉起女儿往门口奔去。
“母亲?”她听见女儿困惑的声音。
回头看见席间笙歌依旧。
侧耳细听,不过是对面船上的欢呼。
她有些神经过敏了吗。
……
沈聆安还是很不安。但只好默默坐下。所幸虽然位置是宫里安排,但到底也是父亲的宴席,沈平肃早为她们安排了一个靠近登岸口的位子。静观其变吧。
……
……
歌舞进行到尾声,大多数人都离席游荡,三三两两地讨论些最近的事。当然多是八卦。
谢疏白遥遥和邹钰打了声招呼,便跑去同表妹徐熹玩耍。沈聆安不放心地跟着,和徐熹的母亲,当今圣上独女,谢悦生的妹妹尹玉公主谢伊和闲谈。
尹玉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当今圣上在世的孩子仅有三子一女。她虽是庶出,母亲又早逝,但作为唯一的公主,也算受宠爱,从小养在丧子的贵妃娘娘膝下,后来下嫁了忠国公的世子。她只比沈聆安小一岁,却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徐熹是长女,与谢疏白同岁,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弟一妹。
“最近可还舒心么。”沈聆安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寒暄一番。
“……”尹玉沉默半晌,低声说,“没什么不好。”
……
其实沈聆安是知道的。那徐世子对尹玉好不好不好说,但如此身份,纳妾是难免的。听说一旬前又纳了一个小通判的庶女做通房。可这是别人的家事,尹玉不提,她也不好多说。为什么公主大多不想高嫁呢……国公世子的地位,哪怕皇上再疼爱这个女儿,如此纳妾,也不好说什么的。她和尹玉的关系,不差。毕竟是姑嫂,孩子还是玩伴。可面对尹玉的性子,沈聆安感到始终不能更进一步。
她记得……后来国公世子,不,做了国公的,做了逃兵,被捉到后又奉上妻子,投了降。…
……还是岔开话题吧?
“公主殿下……”尹玉同谁都不熟,谢悦生也少喊她妹妹,沈聆安更是不敢喊别的,“月儿和喜儿……”
然后她顿住了。
她听见一声惊叫。
“有——”
刺杀?!
但她没来得及抓住女儿,也始终没有听见后面两个字。
因为人群涌了过来,而她看见一袭白衣从舷上翻下去。
姚逍。
……
……
他一眨眼落入水中。衣襟在水中散落开来。
人们围过来,不知谁认出他:“月太子落水了!”
几个侍卫一转眼跳入水中。
然后。
姚逍自己浮起来了。他伸手摸索,几个侍卫赶忙扶住了他。许是受到了惊吓,姚逍半晌没有动作。
“能放开吗……谢谢。在下想自己来。”这是姚逍沉默半晌说出的第一句话。沈聆安注意到,作为太子,他没有称孤。
沈聆安:哎,他看不见我知道,但他还有点精神问题吗…?
但她此时更关心自己的女儿。她挤到谢疏白跟前牵住她的手,这才安了安心。不知不觉间到了人群最前端。
夜色很黑。但是因为举办宴会,四周张灯结彩,灯火把水面照得红彤彤,像是晚霞一样。透了这样的晚霞,沈聆安感觉到手里握着女儿小手的安心感,这才仔细去看姚逍的脸。
姚逍今年是十七岁,还是个少年。看着很是轻减,和谢悦生久病的那种瘦不同,他像是天生的。整个人文邹邹的感觉。不病弱。应该扛得住落水吧?他平日眼睛都蒙着,此时沾了水束带湿漉漉地滑落下来,露出黑色的眼睛。……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是没什么神采。
“那个,放开在下谢谢?”姚逍感觉到侍卫并无动作,又重复一遍。
侍卫这才犹豫又担心地放开他。徘徊在他身侧。
感觉到侍卫松手,姚逍像是长舒了一口气,一只手摸到甲板上的栏杆想翻上来。
“不用……拉在下。”
船很浅,这个高度,翻上来确实不难。
但是……
姚逍也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手打滑,反正手一松,又“扑通”摔进水里。
……
侍卫一惊,急忙又要扶起他。
“不必帮在下!”姚逍又一次阻止。
然后,他又掉水里了。
沈聆安替他尬住了。有没有一种可能,船上有一群吃瓜群众在看他呢……
哦对。他看不见啊。
……
总之最后,在姚逍的第n次尝试失败后,侍卫直接拖住他,将他扔上了船。一地的水渍,人群呼啦一下留出一个一米的空当。
姚逍摸了摸船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沈聆安感觉他好像有些失望。因为没有证明自己的实力……?
然后,就看见姚逍起身,朝人群低头一拜:“如此,姚某还是多谢。”沈聆安觉着他应该是想谢身后的侍卫,拜错了地方。但也没有人想提醒他。
毕竟,侍卫不重要,月太子不重要,月国,如今其实算要名存实亡,也不重要。
……
只是,沈聆安突然想到一件事。
水性再好的人,毫无防备地突然落入水中,也是会呛水的吧?
可是,姚逍没有。一口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