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隐去大半行踪的月亮又悄悄从云层里探了出来,温柔地洒落,照亮了大半小巷。
“阿弥陀佛。”
只听得一句佛号自头顶响起。
尚砚退开几步,仰头定睛一看,那高高的墙头不知何时静静伫立着一位白衣僧人。
他头戴在微风中微微晃荡着细纱的斗笠,胸前挂着一串红褐色质地坚硬的佛珠,手持着一把足有一人高的金色禅杖。
明明是僧人再平常不过的打扮,在皎洁清冷的月光下,却莫名有一种想让人膜拜的圣洁慈悲。
仿佛,眼前的僧人是悲悯的化身,是踏月而来,在人世间救苦救难的活佛。
只可惜,巷子里无一人欣赏。
尚砚只觉得眼前这臭和尚烦人的紧,碍手碍脚的。
而赵文远则觉得这和尚还怪装的,大晚上还戴着什么带面纱的破斗笠,要不是看在他算是救了他的份上,他估计早就没忍住,翻个大白眼了。
尚砚怒目而视:“你这和尚阻拦我作甚?”
那容貌掩盖在斗笠的纱帘下模糊不清的僧人没有立即作答,只是单手合掌,又念了一句佛号。
随及,尚砚看他脚往前跨出一步,竟就这样踏着虚空,一步一金色莲花,优雅地走了下来。
真气外放?
还是别的什么?
尚砚拧紧了眉毛,他曾听将军说过,将内力外化于形后,便可飞天遁地,但他一直以为这只存在传说和话本之中,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亲眼见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点棘手了。
带着斗笠的和尚看上去并没有恶意,他单手合十,彬彬有礼:“还请施主手下留情,莫要造下杀孽。”
一旁踩着没有声音的步子折返回来,想趁着两人交谈之际,偷偷拿回佛尘的赵文远收起了下巴都要惊掉的表情。
听到这话,他用力点了点脑袋表示赞同,也不在乎说话这人是个自己讨厌的和尚了。
虽说自古佛道不分家,大的不和的确没有,但私底下,小矛盾却也不少。
赵文远和他师兄这一脉就挺不待见和尚的,虽然他们这一脉只有他们两个弟子。
“哼,你这和尚懂什么?”
尚砚并不领情,出言嘲讽,他不想浪费口舌,阴沉沉地瞪了那不老实的臭道士一眼,又侧头望向那白衣僧人。
即便这人看起来武功高强,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但若非要阻拦他找法子救小公子,他也是丝毫不怵的!
尚砚冷声道:“俺劝你别多管闲事!”
说着,他脚步一跨,身形如闪电,直逼那快步蹭到佛尘边,正打算猫下腰将其抱起的臭道士。
赵文远被突然扑现在面前的身影吓得心惊肉跳,心中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不怕折腾多学些拳脚功夫,再不济也该同师兄学点画符的本事。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抓住,发抖的手揣进衣袖要撕碎防御符箓时,一根金色禅杖兀地横在眼前,将那扑来的手掌挡了回去。
竟是那先到一步的白衣僧人。
冰冷的掌风带着余威刮进眼睛,逃过一劫的赵文远捏着手里的黄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哪里还顾得上佛尘,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忙屁滚尿流地躲远了。
白衣僧人将禅杖收回,垂眉温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低叹道:“施主,何至于此?小僧并不想与施主动手。”
呸。
尚砚真想啐他一口,不是这和尚先多管闲事的?如今来装什么好人?!
罢了,问法子救小公子要紧。
他没有回话,拧着眉往牛鼻子老道的方向飞蹿而去,可这和尚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和他作对。
眼见着那金色的禅杖又缠了上来,尚砚这次不再躲避,顺势用抓出的手掌握住禅杖杖柄,可那和尚看着弱不禁风,却把这禅杖挥舞得虎虎生风。
巨大的冲击力顶着他的手掌往四周推,他只得将那禅杖脱手,化掌为拳,以手臂抵挡的同时,想办法近身。
正可谓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嗖嗖嗖——”
“铛铛铛——”
破空声夹杂着激烈的抨击声在耳边不断炸开,不大的小巷里惊起阵阵罡风。
赵文远跑远后还是放心不下佛尘,加上心里也生出几分好奇,便悄悄凑近了一些距离,结果没想到被吹得腮帮子生疼。
他连忙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角落蹲下,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我嘞个祖师爷嘞。
赵文远都快要被两人闹出的动静给吓傻了,紧张的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窜。
看得久了,赵文远慢慢也琢磨出这和尚的身份了。
虽同出一门,他和师兄走的路子却并不相同,他靠着叮当响的半吊子本事给旁人算算卦、看看面相、解解签什么的,师兄则是给人看风水,解决鬼魂之事,偶尔来了兴致,还会捉捉作恶的精怪。
在赵文远眼中,师兄已经是顶顶厉害的了,可在师兄口中,却有一个即便是他也自愧弗如的人物——
秋山寺方丈静淳的大弟子,法号无渡。
他听师兄说,这无渡和尚极具慧根,不到弱冠的年纪,对于佛法却无一不精通,一身修为更是高深莫测,每位不服他之人前去论道,无一不惭愧而归。
师兄就是其中一员。
更有传言说,无渡和尚早已经被钦定为秋山寺下一任主持。
先不提赵文远对他印象如何,无渡的厉害之处却是佛道之人有目共睹的。
两年前,他下山游历,一路斩妖除魔,不过短短数月便名声大噪,如今更是被俗世中的百姓高呼“活佛降世”。
正因如此,赵文远瞪圆了眼望着看上去在无渡和尚的攻击下半点儿不落下风的尚砚时,心里更是大吃一惊。
尚居士居然这么厉害!
虽说这无渡还没使出法力,可尚居士不过一介不会法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可他竟能和这和尚打得有来有回的!
赵文远没忍住摸了摸忽地发凉的脖颈,默默又往后缩了缩。
尚砚不知那臭道士在心中惊叹自己的厉害,他扭身的功夫瞥见角落里的人影,脚步一转。
没想到这厮竟没借机跑远,那正好!
尚砚边打边往后退,打算暗中先把这和尚往牛鼻子老道的方向引去,再趁其不备之际,抓起人就跑。
无渡眸光微颤,他沉下眉眼,一边应付着尚砚,一边隔着纱帘瞥了角落里分不清状况的道士一眼,传音淡淡提醒,“还不速速离开。”
赵文远猛的被耳边的声音惊醒。
他打了个哆嗦四下里看了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无渡和尚的声音。
而且,打斗的范围好像离他越来越近了。
下次再找机会对无渡和尚言谢罢,赵文远拢了拢宽大的衣袖,忙不迭脚底抹油,滚似的跑走了,再也不敢留下来看热闹了。
至于他的佛尘。
赵文远一边跑,一边心里痛得打颤。
那可是他花了大价钱,特意找师父制作的,仅此一把。
要是真丢了,他能怄得吐血。
但现在回去拿显然是不可能了,他今日也没带敛息符出门。
无量天尊,贫道还是等明日尚居士不在时,再来碰碰运气罢。
一直分神注意着那臭道士的尚砚心道不好,脚下轻点,忙运起内劲要去抓人,却又被那阴魂不散的僧人缠上了。
吃了没武器的闷亏,眼见着那道士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再也捕捉不到,救小公子的法子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长出翅膀要飞走了,尚砚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你这秃驴!”
他暴怒着捏拳冲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