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渐长，晚春万花沉寂之后是初夏枝桠疯狂生长。我和方春时两个闲人日日穿梭在几乎要遮天蔽日的绿树浓荫间。

    和她待在一起是相当舒适的。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她并不像她想呈现给他人的热情表象一样。她应该是疏离的、淡漠的，一如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树下那个温柔又模糊的影子。

    这样的发现使我感到满意。虽然我还不太明白其中缘由，但这起码说明我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也许是礼尚往来，也许是色令智昏，在我对她还知之甚少时，我已经把我通常不愿意告诉他人的过往和盘托出。她是否在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找到出口的感觉很好。她明媚的笑容和滴水不漏的安抚话语，修复的对象应该不止我一人。

    我又何尝不是她的出口。我在她眼里看见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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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阳台上一眼就望见方春时一身石榴红裙，站在树下攀着枝条玩。她仰头对我笑。我回屋一阵翻箱倒柜，取了画板下楼。她意外地挑挑眉毛：“你不是很久没画了吗？找我当模特？这是另外的价钱。”我捂住她的嘴，把人推回树下。

    艳红与浓绿在画布上交织。画中人无奈而悲伤的面容看上去只是画外人的臆想。我抬眼看看几乎要笑得僵硬的方春时：“可以换个表情了，试试五官还能不能活动。”

    她在发呆。

    我心血来潮又唤她一声时春，换来的却是错愕的眼神。我一般直呼其名，根本没想到短短二字有这么强的杀伤力。头发乱了，我没话找话。

    我分明读出她藏在眼底的那份恍惚，叫不知今夕何夕。树叶未动风未起，头发怎么会乱呢。

    我的心先乱了。我又发现她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时春不该是我叫的。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发现。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叶扬山，对不起。

    她走过来，低头看画。她疑惑：“我笑得有这么难过吗？”

    我盯着她：“画的时候的确没有，现在倒是一模一样。”

    方春时很少有这样接不住话的时候。我自觉失言，也不敢再随便开口。

    蝉噪却猝不及防地打破沉默。

    夏天到底还是来了。

    险险度过对精神病人最不友好的春季，又结交了方春时这样的人，我以为自己会好的。我又忘了缺乏安全感的症结从来都如影随形，哪怕只是小小一个失误都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我不该试探这一步的。

    一只纸飞机破空而来，擦过我的肩膀，落在方春时脚边。我一个激灵，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挣脱。方春时弯腰拾起飞机，正要发作，小孩子脆脆的声音紧随其后。

    “时姐，对不起！还有这个美女姐姐，也对不起！”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白衣蓝裤的男孩子。

    方春时把纸飞机扔了回去。她准备骂人时憋着的一口气在这一掷中全散了。

    我看向那孩子的眼神和看救世主没什么区别。

    方春时警告他：“你小心点！大旺。”她又转向我：“她有名字的，你可以叫她叶姐姐。”

    被称作大旺的小孩认错态度良好。再三保证下次会注意后，顺利带着他的飞机继续玩儿去了。

    现在需要提心吊胆的是我了。大旺突然闯入又匆匆离开，留下仍然尴尬的我们两人。我见方春时脸色缓和，咬咬牙学着大旺挤出一句：“时姐，对不起。”她笑了。我稍微放心，心思又活络起来，暗自奇怪这小孩怎么不叫她方姐或是春姐。

    她好像能读出我心中所想似的：“我之前随父姓时，名春。父母离婚后改随母姓。虽然他们离婚是件好事，但我还挺喜欢时春这个名字。”

    “大旺是我看大的孩子，管我叫了八年时姐。”

    我不是很能理解沉浸在旧日回忆里的方春时。我巴不得彻底删去妈妈去世后，在控制欲极强的父亲手下讨生活的过往。我现在是挣脱了，却也遍体鳞伤。

    方春时不说了。她盯着我闪躲的眼神，把我拥进怀里。

    “这不是画得很好嘛。认识这么久，我第一次亲眼看你画画。”

    过去的事剪不断理还乱，适时的回避不失为一种智慧。我满意地靠在方春时身上笑个不停，很久没遇见和我同频共振的人了。方春时不自然地抖抖，把我从身上撕了下来。她脸红了。

    “注意形象……美女姐姐。”最后四个字轻轻滑过我的耳畔，简直抓不住。

    他们说我该多笑笑，笑起来好看。我不以为然。现在我总算是相信了。

    “我只为值得的人画像。”我凑近方春时，缓缓展开恰到好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