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光追着少年的背影，伴着摇曳的榜路草团，由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开始，元溪从坡上冲到了坡下。
拐弯再急停，在一个熟悉的路口，元溪从车筐里拿了个包子出来，塞到了嘴里。
目光看向街里面一家极其不起眼的小理发店，还没来得及挂上招牌，仅在门上贴了几个字——满分理发。
元溪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
四年前，何莺终于从一个闹腾的婴儿变成了一个需要上学的“女孩子”，杨素欣喜若狂，她终于可以去拿何家的门钥匙。随后，杨素的一家人风风光光的将她送回了南方，带着她的两个孩子。
元溪记得，他看着何桉被推搡着坐进了面包车，天上下着小雨，排队欢送的大人，黑漆漆的车窗，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唯一的朋友就那么明晃晃的走了……
在见时，整街挂白，哀乐送亲，杨素哭晕在了棺材旁，何桉从此没了外婆，也没了外公，杨素也没了在回来的理由……
“从我家到你家太远了，咱们可以取个折中，到芜华，以后约定好了，每个月见一次”
何桉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存了一个月信都给他，从开始的一两封，到后来几乎每天都有，标好了日期，内容无非一些生活记录……倒像是在写日记。
“我以为我要走路去学校了呢”。
等元溪回过神来，何桉已经坐在了他后面。
“谁让你坐上来的？”元溪道。
“你啊，要不你停这干嘛，不是在等我吗？”何桉满脸疑惑。
元溪微微侧头，戏谑道“我想让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骑着车撵你”。
“哈？你真这么想啊”何桉将身体浅浅贴近元溪的背，一脸坏笑的与他的目光对峙。
“你以为？”
“我以为你会送我上学，然后我帮你做值日生，在给你带一星期的饭，或者你去揽代写作业的单子，然后我帮你写……”
“这可是你说的，抓紧了！”。
什么？
何桉话没说完，元溪一脚就把车蹬出去了，险些给何桉甩出去。
“你让我抓哪！？”
车子跑的飞快，明明这个时间去学校还早的很，按元溪这个冲劲儿，到了学校，可能学校都还没开门。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爱学习了？
车铃清脆，两人颠簸在小路上，柳枝细软，低垂向池边，静水中倒影出少年们不逊色与夏日的热情，终融于鸟鸣。何桉沉浸的看着元溪被风鼓动校服外套，他的身形变大了，不似以前那般小小一团了。
他真的错过了好多。那些似云似雾的变化，好像一时就将他的肺堵住，否定了他所有可笑的亡羊补牢。
教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高考倒计时，激励人的标语随处可见，两人被门卫的大爷破例放了进来，元溪一进门便拿出了卷子，抓起笔，开始做题。
好像何桉不存在一样……
“我以为你还会和小时候一样不爱学习呢，现在这是有想去的学校了吗？”何桉坐在元溪旁边，侧着身，看着元溪还在动的笔。
“是呢，以后当警察，先给你逮起来”元溪道。
“然后呢？”
“扔臭水沟里”元溪抬眸轻瞟他了一眼。
何桉笑笑，“不信”
“……啧，让你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写了，少说两句吧”元溪皱着眉头，对着难解的题目抓了两把头发。
“别写了，跟我去食堂”
何桉直接拉起了元溪的手，在元溪说着他吃过了的反驳声中，踉跄的被何桉硬拽出了教室。
食堂内，早早的把饭摆上了窗口，蒸的包子、饺子、豆包，炸的薯条、鸡排，煮的馄饨、煎的馅饼……
元溪漫无目的地跟在何桉身后，从进门的餐口逛到了二楼进门的餐口。
“你有想吃的吗？”何桉转身问元溪。
“我已经吃过了……”元溪没在理会他，自顾自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他是故意的，何桉从小就对选东西犹犹豫豫的——是吃包子还是饺子，是吃饼还是吃面。
元溪没有像以前一样帮他做排除，就坐着，安安静静的看着，何桉从头走到尾，又在其中两个地方反复徘徊……
“何桉，住宿生都来了，你是打算吃住宿生吗？” 元溪展出一抹笑来。
算了吧，何桉也不挑了，顺手拿了个餐盘，两个窗口的饭都要了……
“你吃的完吗？”元溪接过，放到桌子上。
“吃饱了我就不用吃住宿生了。”
吃什么生？
唐泽拎着一小篮肉夹馍，一上楼便看到了两人嘀嘀咕咕的，心感疑惑，“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唐泽？陈金呢？”何桉道。
“他为了多睡会，一般不来吃早饭，倒是你们，买这么多，吃的了吗？”
“他为了多给肚子占地，一般不少吃，倒是你，离他远点，一会儿吃急眼在给你咬个窟窿”元溪玩味的直视着何桉，似是故意要惹毛他。
何桉肯定会如他愿的，抬手，抄起鸡蛋，硬生生的塞进他嘴里……
“何桉！”元溪含着鸡蛋，怒声闷闷，眼睛瞪的溜圆。
何桉却一脸无事发生的招呼唐泽过来一起吃。
“你俩真爱啊，大早上的，还相互喂饭……都给我整害羞了哈哈。”
两人顿时被噎住了，齐刷刷的看向他，目光复杂。唐泽心里骤的泛起一大片草，感觉被骂了……
“你们先吃吧，我回班了”元溪道。
“等等，那你回去帮我打杯水吧，水卡在我桌子里，水杯在窗台上”唐泽从篮里抓了个肉夹馍递给元溪，“谢了”。
“行，饼就算了，我吃饱了已经”元溪把唐泽手里的饼推了回去。
教室里，吊扇吹了满屋的纸片都翘起了角，是少年沉重的梦，压着，每一张卷子都不会似雾般，由风吹散。
“元溪，收一下你们组的作业”，乔灵说罢又走向一旁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陈金“能先把作业交了你在睡吗？”
“班长，我先去接个水，回来再弄可以吧”元溪拿起窗台的水杯，向乔灵晃了晃。
“奥，你去吧，快点回来”乔灵看着纹丝未动的陈金深深的叹了口气，没在管他。
水卡在桌子里面放着，元溪蹙着眉头，迟迟没敢动手找。这桌子在外面看整洁的很，里面那叫一个混乱——没几本书，卷子都像是被强迫一样的硬挤在里面，甚至连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有卷子的碎片，元溪随手拨了一下，没能扒开一条缝，倒是紧贴着桌板的一个信封自己飞了下来，顺带把水卡弄掉下来了。
好一个夹缝中生存……
元溪把那信封塞了回去，抓起水卡就往水房跑，在晚点乔灵就开始敲桌子了。
“小元？早上好啊”
“马老师？不是下午才有你的课吗”
“郝主任昨天发的通知，要今天给所有老师开会，我能不来吗”，马文英略略看了眼元溪“回去把你那校服穿好，叫你们班那群爱闹腾的消停点，没准主任今天查堂呢”
“嗯，那我回去了，老师”
果然就接个水的功夫，乔灵已经拿着戒尺疯狂的在敲讲台了，楼道里人来人往，呜呜泱泱的，乔灵那吼的一嗓子，外面都静了……
“交作业了！等什么呢？”
陈金还在睡，昨天那点酒不会给他喝死了吧，元溪把水杯递给唐泽，不解，问道“他死了？”
“哈？”唐泽抬头看向趴在桌子上的陈金，“不会吧……我刚进来就看见他在那趴着，要不你去试试？给你个纸”说着，唐泽不知道从哪扣出来了一口皱巴巴的卫生纸。
元溪拎起纸边，嫌弃的抖了抖，这是干嘛？
“你拿这纸放他鼻子下面看看”唐泽一脸的不怀好意，“去吧，去吧”。
“交作业啊，别玩了……”乔灵催促着，班里充斥着卷子翻动的声音，像被风吹摇了满树的叶，哗啦哗啦的一大片。
“你们班干嘛呢？”树叶瞬间结冰了。
主任？
“让那个趴着睡觉的出来”郝耀军扫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寒若凛冬，“还有手里拿着擦屁股纸的那个，你也出来”。
“我？”元溪手指着自己。
郝耀军只是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办公室。
“陈金醒醒”元溪一把拍在了陈金的背上，猛摇了两下，才见其惺忪睡眼，朦胧不解的缓缓抬头。
“怎么了？”陈金轻声道。
“主任叫咱俩了，他看见你睡觉了”
“……啧，走吧，看看他怎么说”
奋斗一百天，轻松一辈子；今天的汗水，明天的无悔；提高一分，干翻千人；你不努力，就会是别人的垫脚石……
鲜红的横幅，从走廊这头一直拉到尽头，这些话元溪默念过无数遍，遨游于题海之中，浸透了每个夜晚，这一刻，乃至下一刻，我们始终为一只造茧的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