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援军都是京城精锐部队,赫柏的矿工没有兵器,抓他们十分轻松,但和俞水安交易的商人没有抓到。与京城商议后,俞水安被押往京城受审,这二百多位矿工押在德化府,让鸿胪寺卿叶弘毅给赫柏发文,需赫柏交巨额赎金,否则以赫柏出兵论处,大梁会直接杀过去。
从德化赶到盛予凌所在的闸口工段仅需要一天的路程,连载舟不想让张寒星去,“战俘都是士兵,就算关押了十七年,拿上刀,也都有杀人的能力。如果三百战俘都在盛予凌那边的话,大梁的自己人不足三分之一,其中还有一半是没有自卫能力的工匠。何况支援盛予凌不是你的主要职责,我知道你担心,让我替你去,京城援军将近九十人,全部歼灭对方也不是毫无胜算。”
可张寒星也不愿让连载舟冒险,“但是你也很重要,尤其你现在是整个军造署的支撑,火药维系着大梁边境的安定,我也不敢让你涉险啊。”
“那你也太低估我了,我是什么纸上谈兵的莽汉吗?我肯定要先掌握地形啊,敌在暗我在明,盛予凌也正愁怎么鉴别赫柏战俘呢,我在禁军所的时候练兵练了好几年,比起你,那边肯定更需要我。”
张寒星也同意连载舟说的,她答应在二十里外做接应。
“对了,赫柏会用猛火油做什么,你知道吗?”
连载舟也想了好几日,但大梁没开采过这个东西,他也只知道猛火油助燃。
“可运河上也没什么能烧的东西啊,石料,江水,难道烧粮草?”连载舟也想不出来,《百工录》上也没记这个东西。
连载舟带着援军与盛予凌汇合,到了这里他也懵住了,盛予凌一遍遍核对户籍,盘问这些募兵和工匠任何问题都没什么错漏,都是普通村民。所以盛予凌明知道这里面一定混入了大量赫柏人,也不能乱杀一通。但连载舟研究过,大梁的募兵多来自贫民,非常能吃苦,服从性非常强,但赫柏的士兵多为贵族,受教育程度高,姿态很高傲。可是他在营地中故意把半块馒头扔到地上,反复试了十几次,路过的所有募兵都会捡起来,拍了拍灰再吃掉。
连载舟就在这里几日,怎么会甄别得出呢?赫柏的战俘伪装计划可是筹谋了好几年,在德化的大牢里全部汉化,把汉语说到和当地人口音一样的水平。牢记周边城市村庄地图,把自己的身份安到具体的村庄,当地大姓,背靠什么山,门前什么河,他们记了很长时间,自然对答如流。大牢需要他们收割庄稼时,他们手上也磨了和农民一样的茧子,受一样的腰伤。最最关键的是,赫柏搞来了大梁的治军方法,文英的父亲定下的治军术,也是大梁目前所有边境都采用的治军术。
所以连载舟越是练兵,赫柏战俘表现得就越是突出,越是吃苦耐劳,越能取得盛予凌的信任。原本赫柏计划是与大梁开战,让这些战俘混入军中,将对大梁造成巨大损失,不过现在也有机会。
张寒星是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惊醒的,从客栈看向闸口方向,火光接天——
张寒星骑马赶向营地,再次遇到爆炸,张寒星闭眼,甚至能感觉到山上的火能灼热自己的脸。宁书臣追上她,拦着她不让去,“公主的命令是让我确保你的安全,这是爆炸,你去了能救人吗?”
那晚的闸口血流成河,大梁算是与赫柏杀疯了。
采集的大量猛火油被堆放在闸口,深夜中引燃,接连引起爆炸,闸口被炸开一道大裂口,上游的湍流肆意猛冲下来。
火光中的盛予凌来不及愤怒,第一时间让连载舟带着工匠转移到附近村庄,只让连载舟保护好工匠。而此时大梁的士兵与赫柏战俘也明显区分开来。除了他们用赫柏话沟通,獐头鼠目的面目可憎,与带着家国愤恨的勇猛无畏,怎么配相提并论。
算上京城援军,还是和对方人数相差许多,盛予凌此时已然清楚自己的归途,指挥所有士兵,“世仇再犯我大梁,杀敌一人,光荣全家!”
那夜的村庄,都能听到刀兵相向的声音,持续了一整晚。有婴儿被吓醒,啼哭了整夜,年轻的爹娘边哄着孩子,边告诉他这没有什么可怕的,“是我们大梁的士兵,在保护我们呢。”
用生命来保护大梁的财产,用平均不到二十二岁的年轻的生命,来守护这片深沉热爱的土地,山川河流,炊烟人家。
张寒星是拂晓时才赶到的,看着连载舟带着工匠,还有自发的村民们,回闸口抬尸体。
虽然穿着一样的盔甲,但京城的援军能认出哪些是牺牲的战友,这些募兵都才来几个月,刚分到一身盔甲时兴奋不已。一位老爷爷跪在张寒星身前,仔细给孙子擦去脸上的血迹,然后抱着孙子痛哭。
“国强,你不是跟爷爷说你去修运河吗?怎么打起仗了呢?爷爷还给你相中了一家姑娘做媳妇儿呢,就等着你修完运河回家成亲......你才十九啊,我怎么和你早死的爹娘交代啊......”
战俘的尸体被随意堆在一起,张寒星真想把这些畜生全投到炉子里,做大梁研制火药的燃料。那天时间过得很慢,慢到张寒星能记住所有村民来认自己孩子尸体的画面。却也过得很快,直到红霞铺满了天空,远处村庄的百姓也赶来帮忙,带了一个丧葬队。在林东特有的喜丧文化中,唢呐响起,却并非哀鸣,而是铿锵有力,像是绝不妥协的宣战,像是无比自豪的英雄颂歌。
张寒星挖坑挖到手抬不起来,还有些无人认领的战士,只能长眠于此。宁书臣夺过她的铁锹让她歇着,张寒星回头,看到了她前所未见的火烧云,白色的纸钱飘在火烧云上,热烈灿烂,甚至红得令人悲伤。
“投胎到新的大梁吧,来看看我们更加强大,富饶,再不会受敌军胁迫的大梁吧。”
处理尸体的工作持续了两天,京城的愤怒与嘉赏都传回德化了。
墓碑刻好,张寒星率领所有剩下的士兵,向一百七十三名英勇战斗,直到杀死最后一个赫柏战俘的烈士致哀。在这些士兵坟冢的最前方,是盛予凌的墓碑。张寒星给他写的墓志铭:洗却前尘,不辱使命。
张寒星请京城大肆报道赫柏这次极其恶劣的行径,叶弘毅一日内接连向赫柏发了六篇檄文,民间的各类报刊更是唤醒了一大批受过蒙蔽的百姓。
文英在看到详细报道后,从鸿雁台疾驰回王府。跑向藏书万卷的墨香阁时,心慌到即将跳出来。在发现父亲所撰的《治军方略》不见时,险些摔下楼梯。
“近一个月没有人离开王府,马上封了王府,彻查谁偷了《治军方略》。”
“是。”几个乐师纷纷跑去查,还奇怪谁没事偷兵书做什么。
这本《治军方略》尤其重要,锁在大将军王府的墨香阁上,文英都要跑到好几处地方,拼全钥匙才能打开。
“江眷呢?”
“江眷不是替您查封四海学堂去了吗?”
文英扶着楼梯站起来,这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情况。
“把他抓回来,无论他逃到大梁什么地方,抓回来!”
但在大义面前,如果真的是他,文英将亲手杀了江眷。
江眷没想着跑,范德馨给的太多了,他错的也太多了,除了《治军方略》,他还偷了《百工录》造船篇的雕版,几本禁出大梁的医书,和几样药材。
所以被文英亲手抓住时,江眷一句辩解都没有。
刺眼的烈日下,文英是捆着江眷,送到了对卖国贼最严重的处刑地点,火刑台。台下有好多百姓和鸿雁台的官员围观。
“卖国求荣......可是为什么呢?我养着你,你缺钱吗?”
江眷摇头,他也没有任何解释,卖国就是卖国,他迈出这一步就是错了,就是不值得可怜,就是不配得到原谅。
但文英想知道啊!她也不愿意亲手杀了真心喜欢的人啊!
“你说话呀!”
“我没有任何借口,还有,范德馨应该到林东了,林记钱庄在林东的赫柏势力并没有被拔除,有几个钱庄,还在为赫柏通信。”
“所以,不解释了?”文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想给他解释的机会。
但江眷只是摇摇头,“文英,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占你,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我总要为自己想想未来。但我是真的很爱你。”
江眷这句话,不是请求文英放过自己,他确实很爱。
“但你必须杀了我。”江眷是真的担心皇帝会怪罪王府,牵连文英。
所以他承认了全部,没有任何冤枉,那就行刑吧。
台下的谌渔万分惊恐,挡住李清欢和陈子规的双眼,文英是真的敢亲手凌迟江眷。
文英双手沾满了情人的鲜血,不自觉地想吐,亲眼看着江眷目光中的悔恨,直到他还剩最后一口气。
“文英,别恶心,我很快就死了。文英,好好活着,永远美丽。”
“放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心长什么样子,因为我会亲手挖出它。我要用你的血,永驻我的芳龄。”
父亲留给文英的短剑,插进江眷的心脏。
围观的百姓都不忍心看了,鸿雁台的同僚们都看到江眷的血溅到了文英大人半边脸,但没有人看到文英的神情。
拔刀转身那刻,文英的眼泪终于连珠似的甩下来,溅开一斛珠。
文英强撑着走下火刑台,百姓议论什么,她都无所谓了,也不愿再回头看江眷。他的血似乎迷住了文英的双眼,文英突然晕倒在谌渔怀里,被送回王府。
文英再次醒来,楼鹤昔已经在她身边了。楼鹤昔有话要对她说,看了看屋里侍奉的众人。
“都下去吧。”
众人离开,楼鹤昔知道文英刚亲手杀了情人,纠结怎么开口。
“我知道我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