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北找到众多赫柏战俘的尸体，霍衍甚至能从伤痕中判断连载舟的武功如何，这小子，应该能保护好寒星。

    霍衍让手下把这些尸体带回军中，今夜就往军中赶。

    “将军，张大人他们也有可能先在农户家养伤了呀，你怎么断定他们会往军中去？”

    “不会，因为其中一个赫柏人的弯刀，看染血程度，他们其中一人一定受伤不轻。”

    霍衍最担心的肯定是张寒星受伤，但以连载舟的武功，应该不可能，但若伤的是连载舟，霍衍也是很担心的。

    在断了通信的田野间，失去方向的大雪中，刚刚出门的张寒星真不确定今天能不能赶到北境军营。村民说这还没开始冷呢，可张寒星的脸上都被北风吹出了裂口，时不时还要停下来观察宁书臣和连载舟的情况。

    正午时分，一阵大风久久不停，张寒星在大片的芦苇荡后面歇了半晌，忽听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只大鸟也在附近徘徊。张寒星担心是赫柏人，正寻退路的时候，隐约听到对方让士兵暂歇的声音。

    内容张寒星不在意，但声音......

    霍衍养了多年的海东青，比主人更早见到张寒星。

    张寒星跑出芦苇荡，刚刚下马的霍衍也停住了一切动作。

    二人对视，恰逢狂风起，芦苇盛大地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士兵将连载舟与宁书臣抬上马车，霍衍为张寒星牵来马，看到她双手深深的勒痕。

    “大夫都备好了，军营两刻钟便到......”霍衍看了就自己身边没有士兵围着，犹豫再三，“张大人......好久不见。”

    霍衍的军中有治刀伤最好的大夫，但张寒星下的麻药太多了，怕是治好了也要昏睡上几天。大夫要给宁书臣拔箭，霍衍让张寒星别看了，跟他出去走走。

    “手给我看看。”

    张寒星那天夜里手臂就扭伤了，还刺了一道口子，但没怎么流血，她也没理会，强撑着一口气到军中，手臂又白白承受许多创伤。

    张寒星看到霍衍拿着的药，伸出另一只手，“我自己......”

    被霍衍直接抓着手臂，张寒星现在才感到疼，不敢乱动。她也清楚，这样的疼痛中杂糅着一种麻麻痒痒的滋味，是重新见到霍衍的滋味。

    她不是没想象过霍衍如今长什么样子，不止入狱前，为自己筹谋来北境的时候，过去的八年中，她不知道想起霍衍多少次，直到连载舟的闯入。

    可是如今的霍衍还是让她心头一惊，高大威严，比起当年的器宇轩昂，更多一份不容质疑的严肃。这让作为宣慰使的张寒星感到不适，这样的气质代表霍衍对北境的绝对掌控权，意味着霍衍是北境所有事务唯一的裁决者。

    但作为女子的张寒星，她当年爱上的，不就是霍衍这样的气质吗？霍衍高山一般的保护，给予她的不容拒绝的照顾，和爱，也是霸道的。因此当年的张寒星才会痛苦，她觉醒，她独立，可她爱。

    为张寒星处理完伤口，霍衍又和她保持了正常距离，“我没想到，跟你一起来的，就这么两个人。”

    霍衍带张寒星走到训练场对面的山坡，正对着阿古山，一会儿能看到漂亮的落日。

    张寒星情绪低落，“陛下还派了一队暗卫给我，但赫柏人炸水闸那日，他们都自请去杀敌了......十六人，就活下来五人，我让他们都回京了。”

    如果张寒星的身份是霍衍日夜牵挂的姑娘，霍衍会安慰她，但她现在是宣慰使，肩负着重大使命，霍衍只能对她说，“林东的情况就是这样的，赫柏一天不尽除，这里一天没有绝对的稳定安宁。”

    从这里看向阿古山，比前几日还要更美，但猛兽的嘶吼把张寒星吓坏了，霍衍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别怕，关在笼子里。”

    张寒星定了定神，察觉霍衍的手，挪了挪位置，霍衍缩回手，把赫柏放饿虎下山的事给张寒星讲了。

    “但别担心，我们也训练将士掌握了驭虎术，还投放了些毒蛇毒虫到山对面。对了，昨夜那些被你们杀死的赫柏人，交给我处置吧。”

    若是间谍的话，张寒星还能讹诈赫柏一笔，一堆死尸，张寒星留着也没用。

    “霍将军要怎么处置啊？”

    又一声虎啸声传来，张寒星已经不怕了。

    “老虎不是已经开饭了吗？”

    霍衍给张寒星讲了些北境的情况，陈兵四万，武库满额，屯田多年，粮草也足够。

    “那一铁皮车的火器，都是躺床上那小子造的？”

    刚刚霍衍见连载舟的第一面，这小子面无血色，奄奄一息，脸上染了血迹，连样貌都看不清。

    张寒星点头，霍衍承认连载舟确实有点东西。为避免霍衍问及她的感情问题，张寒星赶紧转移话题，“才十月，这里就这么冷了，再过两月，这里要怎么熬过去啊？”

    霍衍沉思许久，说出了心声，“所以我希望速战速决，若顺利接回我姑姑，你能赶紧回京最好，别说两国是否开战，就说这里的严寒，你怕是扛不住。”

    张寒星说出的话都化作寒气，明明她被抓入狱的时候，还是一一风荷举的盛夏呢。

    “霍衍，很恨我吧？”

    霍衍的摇头，可能是无意识的。怎么可能不恨，刚流放到北境时也是这个季节，霍家的男子尚还能扛住，但霍衍的母亲和妹妹刚来这里就大病了一场。

    “但你没做错，是我爹太过分。”

    当年女帝想要推行的多项利女策，霍燕声都是阳奉阴违的，尤其他收受贿赂，掩护了奸污妇女的下属，引起了女帝的愤怒。但霍衍这个人，女帝是想留的，可生在那样的大家族，霍衍的身心都不得不为家族所累，他在女帝面前对父亲求情，因此女帝把决断权交给张寒星。

    张寒星知道这是个能决定自己仕途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帝质疑自己的忠心与能力，所以张寒星对霍家从重处理，为满朝文武树立一个反面典型，告诉所有阻碍新政的人，霍家就是下场。也正如政敌诟病的一样，张寒星此后的青云之路，确实是踩着流放霍家这个功绩才上去的。

    连载舟吐的血溅到了营帐上，士兵急着找将军，却发现他和张大人并肩在山坡看夕阳。

    “将军——”

    张寒星先起身，朝营地跑去，“他们怎么样？”

    刚给连载舟伤口缝合好的大夫回禀，“回张大人，连大人身体强健，虽然伤口较深，但失血不算多，静养多日即可。但这位姑娘，虽然脉搏还在跳，但没了呼吸，我也无能为力啊。”

    “什么叫没了呼吸？”张寒星推开几位大夫，跑到宁书臣床前，楼鹤昔的医书里写过这种情况，没了呼吸需要渡气......

    霍衍刚进营帐，就看到张寒星对宁书臣对口渡气。

    那一晚，皇宫里在生孩子，曹灿修让人把永安伯在狱中病逝的消息捂住，天大的事都不能耽误岑苏苏分娩。沈惠山陪着昭华都早早等在储秀宫外了，皇帝竟然姗姗来迟。

    且第一句话竟是，“长姐，你从宫外来的真快呀。”

    昭华当然要来看看，她的皇位是要传给侄女还是侄子。

    “我作为姑姑，关心惠妃的子嗣很正常，倒是陛下，想好怎么告诉岑苏苏，永安伯的事了吗？”

    尽管皇后悉心照料，不让外人接近惠妃，但岑苏苏还是知道了父亲的事。曹灿修怕她想不开，皇帝虽然喜欢小皇子，但对岑苏苏没来看望过几次，这样的失望之下，又迎头遇上父亲的死，曹灿修生怕她想不开。

    “陛下多喜欢小皇子啊，宋贵妃在自己宫里诵经礼佛，本宫也没争宠的心思，我们都可以帮你养皇子，你只管调养好身体，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忧心。”

    但岑苏苏却反倒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安慰她，“皇后，让你多虑了，这几个月来，我哪里还在乎陛下对我什么看法，难道昔日的情爱死了，我就没有其他所求了吗？难道看清了爱人的无情，我就要以身祭奠吗？父亲病死狱中我也很难过，但本就是他错在先。大梁如今滚滚前行，臣妾的孩子，无论他未来是王爷还是......臣妾都要好好教导他，成为像圣祖帝那样英明神武，像女帝那样利泽万民的人。”

    连载舟比宁书臣早几天醒来，出了陌生的屋子，看到落雪的训练场中，副将项棋在练兵。

    “请问，霍将军呢？”

    项棋没转头，随意应答，“应该和张大人吃早饭吧？”

    然后就看到身后一个影子窜出去了，项棋追上连载舟，“哎？什么人敢在军中乱逛！”

    连载舟表明身份，项棋恍然大悟，“哦，您就是连大人啊，铁皮车来的那天我们全军都可兴奋了，要找我们将军是吧？我带您去。”

    自从张寒星到军营的那天，才真正吃上一顿饱饭，现在都好几天了，还狼吞虎咽呢。

    “林东的大米真的太香了。”

    霍衍就在一旁笑着看她吃饭，“大米而已，你是多久没吃饱了呀？”

    “自从入狱之后，菜里能有几片青菜就不错了，到了林东一直在赶路，又怕遇到赫柏人下毒，所以一路凑合。”

    本来军中的早餐是比较简便的，士兵吃撑了，训练就没精神了，但为了张寒星，霍衍特意嘱咐炊事兵，早饭就整上八道硬菜。

    “好吃吗，林东菜有些咸，怕你吃不惯。”

    张寒星不担心，她主要爱吃米饭，“你们军中吃的真不错，我知道这是你给我开的小灶，但你不用为了欢迎我们，才做那些热锅，炖肉什么的。”

    “你别多想，是长公主又给我们追加了许多军费，尤其现在入冬了，过几天就要发新制的棉衣了，到时候你也有，宣慰使大人。”

    “寒星——”连载舟掀了帘子来到饭厅，偌大的饭厅只有霍衍和张寒星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