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鸡还没叫，张寒星的小民宅就被霍衍叫醒，说一刻钟后随军出发了。
张寒星穿上新制棉军服，骑在马上都是困乎乎的，霍衍一边说让她尽快习惯军令，一边帮忙牵住她手中的缰绳，两匹马距离很近，都落在大部队后面了。
一直向东走，张寒星是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在她眼前升起的，点亮了干燥的北境村庄，唤醒了炊烟人家锅碗瓢盆的动静，鸡鸣，狗叫，一直到天大亮了，镇上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这是什么地方？”
“北境最热闹的大集”，霍衍扶着张寒星下马，“林东也叫早市，饿了吧，想吃什么？”
士兵们也许久没来赶过早市了，甚至没带钱的士兵还能从霍将军那里领到钱。跑去买羊肉烧麦的时候还小声议论，“将军以前哪能这么好说话？嫂子来了就是不一样啊。”
张寒星去买牛肉馅饼的时候，商贩认出她身上的军服，还夸今年的军服真是威风，说什么都不要张寒星的钱。但张寒星必须给，“大娘，穿军服的就更不能不给钱了。而且我可是大官，您可别让我犯错误。”
被迫收下钱的大娘眼睛都亮了，盯着张寒星看，“哎呀这姑娘，年纪轻轻就是大官了！好！姑娘就得这么样，我也得让我姑娘好好读书，将来也当官！”
“好，不过不做官也能有出息，这馅饼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这牛肉放的真多！”
“咱们乌兰河东西就是便宜实惠！姑娘下次还来大娘这儿吃哈！”
大概在军中受整齐划一的管理很久了，被霍衍带出来的二十多个小伙子都在这个烟火蒸腾的早市里，展露出这个年纪独有的生命力。吃完鱼肉饺子的张寒星走到自己的马旁边，看着霍衍吹哨，士兵们无论在早市何处，都齐齐跑步回来。
“都吃好了就赶路吧。”
张寒星对路还不太熟，“霍将军，我们多久能到港口啊？”
“不出意外的话，明晚戌时吧。”
连载舟也天一亮就起床了，他还是计算了北境的日出时间，提前醒的。
“张大人和霍将军呢？”
替将军看家的项棋看到是连大人来问，“连司造您有事找他们？他们卯时就走了。”
“卯时就走了？霍衍天还没亮就去打扰寒星......”
连载舟最清楚了，张寒星刚睡醒的样子，脸红扑扑的，最扰人意乱情迷了。
项棋反倒大大方方和连载舟分享八卦，“连大人你还不知道吧，这张大人和我们将军，八年前都即将谈婚论嫁了，两人分开的时候那是百般不舍呀。如今有这么好个机会，我们将军可等了这么多年，肯定要铆足了劲把张大人追回来。”
气得连载舟伤口都疼了......他想了想如何开口，“你知道张大人她...和离过吧？”
“知道啊，我们都知道，不过她不是和姚学士没感情吗，我们将军清楚的，怎么可能因此嫌她。”
“我的意思是”，连载舟盯着项棋，“张寒星是因为我才和离的，是我插足了张大人的婚姻。”
项棋是真实地受惊吓了，边向后退边回答，“我不知道啊，不关我事啊......”
连载舟只能回去和军造署开会了，之前做连射炮，兵部侍郎冯膺就已经因太危险，频频反对他们制造，所以连载舟和手下都不敢提出这个更危险，杀伤力要强上十倍，甚至有可能达到百倍的新火器。他们取名为“平地火”，意思是，能够顷刻间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的火药。
连载舟主持整个军造署做出“平地火”的详细研制计划，其实连载舟没上过战场，但那日闸口的火光，和背了整整两天的尸体，也让他更珍惜大梁的士兵。他相信他们的勇猛无畏，但踏平赫柏，代价不应该是大梁付出无数年轻的生命，所以军造署的任务就非常重，连载舟这次要极其努力，才能不辜负陛下和长公主的信任，不辜负整个大梁的期待。
“你猜这仗什么时候能打起来？”
日落之时，张寒星见到了冰海上停着的巨轮，很明显是赫柏的建筑风格。凛冽的寒风中，她看向霍衍。
赫柏的地图，七州四十二城，他们的每座山，每条河流，矿产与村庄，霍衍这八年早已烂熟于心。关于仅用兵器如何攻打，从大梁哪处调兵，如何配合，哪些陆战哪些水战霍衍早已演练了许多遍。现在有了连载舟带来的火器，更是如虎添翼，霍衍原本计划打上九个月才能踏平赫柏，现在大概仅需三月。
“我不是在沉默，是这件事很大，我在考虑要怎么跟你说。”
八年前，张寒星留下许多她气愤逼问霍衍的回忆，其实现在想来事件都很小，但霍衍懒得解释的态度让张寒星忍无可忍，气性越来越大，所以经常只有她一个人“霍衍你说话呀！你聋了还是哑了？我给你机会解释了你倒是说话呀！”
也是到了很久之后，审到了一个案子，从那个男子相似的情况中，张寒星才意识到，沉默是男子的特权，而刨根问底，是女子失去对一件事控制的最后挽尊。而沉默寡言这个词却被常用来当作男子的美德，竟然是一种冷酷、神秘、阳刚的表现，受到至少九成女子的认可与追捧。
可男子的不解释，明明就是用强权对女子进行的精神虐待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霍衍还记得这件事。但张寒星反倒想起一句刚学的林东俗话，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霍衍想好怎么和张寒星说了，“我推测，先发动战争的一方更可能是赫柏，他们的皇帝病情恶化，说不定熬不过这个冬天，到时候主战派的亲王登基，我们只能时刻严阵以待。”
“霍衍，你是更期待打仗，期待建功立业的吧？”
乍一听张寒星的提问是废话，但霍衍听得出她的真实疑问，她怀疑霍衍巴不得赫柏打过来，他好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出兵。
霍衍摇头，“将军都希望建功立业，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希望被迫迎战，连大人的新火器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一切都准备好了再一击制敌。虽然出兵理由不正当，但大梁的士兵和百姓更重要，不止是我，所有将领都希望以少胜多，都希望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张大人你觉得呢？”
“当然，我和霍将军在这方面能达成一致。这船比我想象的要大，赫柏没有海，他们一定把《百工录》翻来翻去研究了许久。霍将军，你觉得这艘船最好的下场是什么？”
“驶离港口，在遥远的海面上炸毁。”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在张寒星亲眼见到这艘船之后，又改主意了，“你说这艘巨轮上如果装载兵器和粮草的话，能装多少啊？”
霍衍对船运不太了解，但如果这船不载人，只有几个押送军资的赫柏船员，如此巨大的容量，等到春天冰消雪融，驶向林东最南部的港口也只用上一天就能抵达，到时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他们不怕我们炸毁船吗？”
张寒星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其实，我赌这艘船上没有猛火油。因为他们也清楚，这么显眼的目标，大梁的军队一定会来查，他们也知道我们掌握了许多种火器，但刚刚经历了闸口事件，他们也在赌我们不敢轻易投放火药。”
霍衍顺着张寒星的思路，“那么猛火油就失效了，他们这船估计要造上一两年，不可能为了炸毁大梁的港口，阻碍他们更大的计划，他们一定是希望这船在来年春天顺利驶向林东南部。”
霍衍又想起来一件事，“我怎么忘了呢，阿古山盛产一种酸油，其实不是油，是树上的一种漆，有防火的作用。赫柏境内的北阿古山更是盛产，所以我们用火药几乎不可能把船烧了。所以你是想，劫掠他们运送的军资？”
张寒星打开地图，指向两国交界的温水河，“温水河什么时候开始冰冻？”
“温水河是常年不冻的，北境有几处火山，所以温泉众多，温水河的源头就是一处死火山，即使酷寒难耐，温水河也是常年流淌。”
温水河自西向东，但在赫柏遇到群山阻碍，改变流向向南流，在此处汇入大海，因此只有大梁有港口，这也是赫柏这么多年来嫉恨大梁，想拿下林东的原因。
霍衍以为张寒星在愁河流上不方便抢敌方军资，给她指了陆上的一处路口，“赫柏送军资的人只能从这里上岸，走这条路是人烟最稀少的，最快他们一夜之间就能抵达这艘船，也不怕中间被农户发现，所以我的人可以守在村庄里。”
张寒星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等他们把船上的物资装满，因为这艘船只能向南走，不可能回到赫柏了，所以这就是大梁的船，船上的东西......”
“就是大梁的军资。”霍衍笑笑，他以为张寒星是想一批一批抢军资，没想到直接偷人家基地啊。
“张大人还是你阴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