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只是在担心，赫柏这样一趟趟运送，我们一次都抓不到，一直给他们行便利，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我们大梁边境的布防也太差了吧？”
霍衍觉得这问题好解决，“那就适当抢劫他们两次。现在越来越冷，船他们肯定开不走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目标如果就是港口呢？我们能猜到他们的船只能向南开，可他们是布局的人，他们也不蠢，如果是用来掩人耳目，目的就是这里呢？你确定他们在这里没兵可用？这个港口是两国交易的重要口岸，赫柏人很多。”
这倒是张寒星没想到的地方，“可是你的驻军不足两日就能赶到，他们为什么这样送死？只占两天港口，够做成什么大事啊？”
“但他们的士兵可以伪装做商人啊，我们是不能随意抓赫柏商人的。”霍衍指向冰冻在海面上的巨轮，“如果我们现在登船了，船上的士兵也一定会说自己是商人，还可能给我们拿出什么交易的凭证。小星，这里的敌军就是这么善于伪装。”
小星，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当年的霍衍这样叫过。
不过现在张寒星满脑子都是霍衍刚刚提出的问题。德化府剩下那两千多战俘，都被她下了药，整日病恹恹的。但或许她真的低估了敌军有多少，范德馨在别人眼中也是那么热爱汉家文化，结果不也是蛰伏多年，里应外合，只为了向他们的新王表忠心吗？
“别着急，你也没做宣慰使多久，能分析出这么多，已经很让我佩服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多费些时日，观察观察敌方动作。偷偷摸摸的是他们，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清州也有海，但张寒星只在儿时去过一次，至今还记得那是个日头特别旺盛的夏日午后，她在沙滩上捡到一颗星星，开心地拿给爹娘看，但他们说那东西有毒，呵斥她扔掉。小时候的她好舍不得，还在沙滩上给那颗星星认真埋起来，结果手脚和衣裙都脏了，又被骂一顿。
张寒星从恐怖的回忆里把自己摇晃醒，也可能是海风实在太大了，让起个大早想看看海上日出的张寒星都吓退回去了。霍衍的驻兵在这里有个简单的营地，虽然晚风还是能从门板里透进来，但霍衍已经把最多的火炭放到张寒星的房间了。
“咳咳咳——”
昨晚被炭火呛一晚，早上想放放烟，又被海风呛了。张寒星想关窗，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结冰卡住卡扣，她试了几次也关不上，声音还引来了隔壁开窗开看。
“要帮忙吗？”
张寒星刚顺着声音看过去，霍衍便跳窗过来了，“你屋里放这么多炭炉还冷啊？”
“哦我，烟有点呛，我想放放烟，结果风太大了，一下子就冷了。”
“这不是肯定的吗，你去我屋里待会儿。”霍衍把钥匙给张寒星，“正好，今天我们出兵不能穿军服了，你的衣服放我屋里的椅子上了，你去换上。”
去他房间换衣服？张寒星虽然觉得别扭，但也来不及细想了。霍衍的屋子比她的要小一点，炭炉少，但似乎没那么冷。张寒星拿起厚重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毛皮制成的，是这边的渔猎民族的衣服吧？她一路向北来这里的路上，也看到一队衣着相似的民族，刚打了几千斤的肥美大鱼，虽然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但十分热情爽朗。
把鹿角帽子戴好，霍衍也来敲窗了，“日出了，来看看吗？”
鱼满仓，是整个大梁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
而日出，是霍衍第一次吻张寒星的时刻。
那年张寒星在兵部做秘书郎，军中的将领起哄了她和霍衍好几次，但她都没等到霍衍的表白，从春林初盛，桃花渐开，一直等到人间四月芳菲尽，天气开始炎热了，张寒星都生气了，霍衍突然约张寒星夜半爬山。
张寒星怕山上有狼，也怕霍衍对自己意欲不轨，拒绝了，但霍衍等了她一个时辰，再三保证山上没狼，张寒星才相信他。爬山的时候张寒星迷迷糊糊，但霍衍一步顶上她三步，看到她被远远甩在身后，还回来伸手拉她。张寒星就是被霍衍拖上山顶的，霍衍却如释重负，好在没晚，没错过那日山间盛大的岚雾，和光辉灿烂，却从云雾间丝丝透出柔和的日出。
刚把气喘匀的张寒星忍不住起身去观赏这幅天造的画卷，霍衍怕她没看路摔下去，拦腰抱住她，却把张寒星吓退一步，“霍校尉你干嘛？”
“我不是占你便宜，你向后站些，我怕你摔下去。”
张寒星退到霍衍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但霍衍没有动作，手指却好像在数数，张寒星还是醉心欣赏这天赐的奖励，霍衍却突然回头朝她走来，深呼吸。
“张寒星，我想有一个正大光明保护你的机会。”
张寒星转头，看向霍衍，发现他此刻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紧张和木讷。
“我想让营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老霍家那二小子，爱上了一个勤勉正直的姑娘，她是大梁冉冉升起的未来栋梁，她叫张寒星。那你......”霍衍清秀的面目，微微颔首，全然不似一位军中小将，竟显得惹人怜爱，“有没有一点点...也喜欢我？”
那日张寒星也糊里糊涂，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终于可以拥抱他，但双手只是摸到了他的腰间，然后就...接收到一个亲吻请求。在盛大的云海间，太阳升起，点亮了整片云海和大地，一对年轻男女在逆光中交换心意，交缠，确认，捆绑，然后成为京城官员都知道他们彼此爱意的金风玉露。
那时的霍衍，目光总是黏在张寒星身上，若军中谁找不到张女官了，顺着霍校尉的目光一定找得到。打趣的话总是传播的特别快，不止各级京官，民间都有以他们俩为原型的话本子。只是才相爱了一年，这些甜蜜就全部化作了刺，全部还击给独留在京城，刚刚升官的张寒星。
那时霍衍的目光，恰如此刻。
张寒星仍是坐在码头上，看着日出从浩荡的海面上升起，逐渐点亮近海的冰面，从毛绒绒的衣服里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哈欠凝结到睫毛，在霍衍的视角觉得她比北境的小鹿都可爱百倍。
“哇——”张寒星指着朝阳在冰面上反射的光芒，是她从未见过的海上日出，想指给霍衍也看的时候，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坐到离自己这样近，似乎再向前探两寸，就是一种...请求。
霍衍向前探了一寸，或者他也可以直接搂住张寒星强吻，但他没这样做。
霍衍的鼻子很好看，张寒星多年前也爱看他的侧脸，和他的鼻梁，而霍衍一旦发现她盯着看，就会直接亲上来。此刻，张寒星仍是盯着霍衍的鼻梁看了片刻，吹了八年的北风在霍衍脸上雕刻出几分坚毅和粗糙，他早已不是那时的潇洒少年了。
张寒星起身，她得躲开，因为她喜欢这样的粗糙！天哪这个男人老了更有魅力了！
穿着厚重的毛皮，和太过暖和的鹿角帽子让张寒星走路十分费力，走到冰面时，两只手难以自控地频频张开保持平衡，但在霍衍的眼中好可爱呀，像一种胖胖的但手短的小动物。
“喔啊——”
张寒星摔了，霍衍跑过去给她扶起来。摔个屁墩没什么感觉，但张寒星的脚扭了，冰面上摔一跤怎么这么疼啊......
“路上冰多，抱着走不稳”，张寒星还没明白霍衍什么意思，然后就被他抓着双手，背起来了，一路背回住处。在士兵们纷纷出营房早起训练时，霍衍一路把张寒星背回自己房间。
张寒星在霍衍床上坐下，以为他会给自己找个大夫来看，结果霍衍蹲下，抓她的脚踝了！虽然穿的像个熊一样，但霍衍把她厚重的棉靴脱掉，手碰到脚踝那刻也太敏感......太疼了吧......
“别乱动，我先给你把骨头正回来，要是太疼了你就抓我肩膀。”
张寒星也想控制自己，可是她最喜欢的就是霍衍一丝不苟的神情，而且霍衍半跪在她面前啊！
“啊——”
这个叫声......现在门是锁着的，士兵都出去了，张寒星又是受伤的，霍衍若想做些什么，完全天时地利，且人和。
“好些了吗？”
连载舟担心的不应该是霍衍作为北境长官的霸道，而应该是霍衍可怜兮兮看向张寒星，语气中独属于她的温柔。
“好些了，谢谢。”
张寒星不敢接住他的对视，但没法低头躲避，怀疑霍衍是不是知道此刻她有点害羞，偏偏不起身。刚才路上那么多士兵都看到霍衍背着她回自己屋了，此刻她坐在床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霍将军，扶我起来走走。”
张寒星打破了这种僵持，太热了，她脑子不清醒，什么错都有可能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