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句问话,陈青没有回答。
这就是是了。仇骏烨心下了然,也很无奈。
他问到这里便足够了,把人抱去卧室睡下,自己蹑手蹑脚走回主卧,到阳台上抽了支烟,才转头躺倒。
陈青爱恋他……他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虽然,虽然陈青一直都对他很好,但那明明是因为陈青的弟弟……不对不对,这一定是陈青搞错了,他所做的事都堂堂正正,没有半分旖旎,怎么可能出自于爱?可是也不能说没有一丝影子……
仇骏烨翻来覆去,脑子里小人吵架,互相反驳,打倒一个又站起一个,泱泱一大群,吵得他一阵耳鸣,头痛欲裂。
睁眼瞪天花板瞪到凌晨四点,仇骏烨打定主意:反正今早醒来后陈青不会记得这些……他也装作不知不晓好了。
果然有效,他闭眼就睡,睡梦间梦到自己向陈青撒娇讨饶:“老师您见多识广,鉴赏能力也比我高出许多,就帮我这个忙吧,好不好?”他双手合十,“我如果要和清斐有接触,就要找些机会——翻译英语情诗,又正当又缱绻,再合适不过了,您就帮我找一找嘛。”
陈青是何反应?他记不清了。总之陈青最终还是应下,只是没等找到,仇骏烨就发现金清斐已经有了男朋友,后来他随便翻译了一下权当练习英语,把纸随手夹在书里,一时消沉,也没有告知陈青结果如何。
他和副社长关系不错,金清斐也是很好的女孩子,他们因为社团里的事会经常见面,那此后他们的交往,落在陈青眼里岂不就是打得火热的证明?
仇骏烨惊醒,大汗淋漓。
他拍拍脸:“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如果早就知道陈青对他的心思,他一定不会这样,真不知道陈青当初心里会有多难受,会怎么样想……
仇骏烨心绪复杂,下意识地畏怯去猜想那时的陈青的心情,赶紧晃掉这梦,重新睡下。
这次没再做梦,但睡得很不安稳,期间醒了好几次,心悸发慌好一会儿难受,闷憋至极。
实在是睡不下,仇骏烨熬到六点半,起了床,深知不可能做到假装昨夜无事发生,挫败了一会儿,决定出去买些早点放在保温桶里,留下纸条说去面试。
其实面试是在下午,他百无聊赖,到公园里转了一圈儿,自觉无聊,想到了餐桌,索性又到家具城逛了一上午。
按照他原来的设想,到二手市场淘一个木质高桌也就行了,反正都是桌子,使用起来差距不大。
但是过了这一晚,他突然觉得他不太是个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招惹了陈青,又没心没肺,真够讨人厌的……得补救补救。
他便细心逛了起来。
店员说的话都挺绕挺长,大体不离轻奢北欧简约等等几个词,再多仇骏烨也不太能记住。他也搞不明白这些桌子究竟是有什么高深门道,凭什么有两倍三倍的价格差距,选了半天,最后还是挑了个和装修风格差不多的黑色岩板餐桌,留了地址。
写地址时他想到陈青会不会惊讶,先一步笑出声来。冷不丁收到一张桌子,任谁都会感到奇怪吧?
桌子,桌子……也不知道留在茶几上的早餐陈青吃了没有。买的是红枣小米粥,养胃,可是以前没买过这家店,不知道手艺如何……
仇骏烨摇摇头,把关键词从脑海中晃出来,在路边坐了会儿,决定还是早些搬出去。
他和陈青认识了整整七年,前四年师生关系不立文字,无话不谈,后三年冷生难堪,纠葛太多——如今又得知陈青对他的心思,更是待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青,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青的感情。现在他已经知道,一切美好的开端都不能保证结尾是否体面,可是他仍旧不知道他和陈青的结尾将是怎样。
仇骏烨从来没有想过陈青对他的心意,他以为那是师情是友情是转移而来变质了的哀情,唯独没有想过陈青会喜欢他。
当一份从来都不存在于考虑范围之内的感情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只想躲开。
就像曾经躲了陈青三年一样。
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仇骏烨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新公司工作氛围很好,同事也很热情,他如鱼得水,算着小账,感觉一切都是踏实的、稳妥的,井然有序,非常具有安全感。
只是夜晚独自一人时,总想到面试那天。
那天他心里乱,策划着搬离,但迟迟没能下定主意。待到咖啡店打烊他才往回走,夏夜热闹褪去得晚,路上还有零零散散的人在玩,甚至有小孩儿在玩彩光陀螺。但越往居民区走便越静,灯光大都灭了,花坛小运动场之类的地方都暗沉沉的,杳无人声,只有门口还有几个用来打扑克牌的折叠桌还没来得及收起,不过一旁的便利店也已拉下了一半卷帘门。
仇骏烨隐隐后悔了,这么晚,万一陈青担心了……手机又恰好没了电,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提前发条短信的。
走到门边,他想起陈青还没给钥匙,脚步一滞,心里更是打起小鼓。
现在恐怕已经快到凌晨了吧?陈青想必早就睡下了……万籁无声,他举起手对着门站了十多分钟,最后,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他推了一下,没想到一推就开了,暖黄灯光流泻出一束,照到他的脚前。
仇骏烨忍不住哂笑,感觉刚才像个傻子。
他脱下鞋,蹑手蹑脚地找出拖鞋,合上鞋柜时门轴处发出吱呀一声,吓了他一跳,忙轻手轻脚地拿鞋抵住,打算明天再做处理。
没想到的是,起身后一转头,客厅一侧放着他买的那张桌子,陈青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似乎是因为冷,陈青睡得不太安稳,呼吸微促,胳膊摸起来也凉凉的。
仇骏烨小声凑耳喊:“老师,老师?”喊了两声,见陈青没有应,便弯腰把人抱去卧室。
陈青的卧室和客厅没什么区别,冷冰冰的清一水暗色系,在布置上也只多了床和衣橱。仇骏烨拉开床头灯,看到床头摆着一个冰糖葫芦型的存钱罐,看着眼熟,应该是大学时过洋节盲抽礼物换到的,他当时不太喜欢这个,用不着,住在宿舍里也没地儿放,就转手送给陈青了,没想到在这儿还真派上了用场。
仇骏烨有点好奇,拿起来掂了掂,没有感受到硬币的份量,反而听到了纸张相互摩挲的沙沙声。
是纸币吗?他把存钱罐放回原处,转头看了眼陈青。
陈青喜欢高枕,一枕上脖颈那里就有些闷折,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脑袋。他平日里不是面无表情就是臭脾气上脸,一副不好惹的冰山表情,此时此刻的温和倒是十分难得。
下巴处的那点钝感柔和了面部轮廓,仇骏烨上手摸了摸,手感奇特,说不上是好玩还是柔软……
仇骏烨脸红,晃晃脑袋,收手起身,给陈青盖好被子,重调了空调温度,关了灯,又到主卧从行李箱里翻出去年购物节冲动消费买下的一款加湿器,灌了些水,放到陈青的床边。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回到客厅,坐在了方才陈青所坐的位置上。
在这个位置上,他背对着房门,同时又可以轻易地通过对面的窗户玻璃看到玄关,掌握一切动向,一垂眼,黑色桌面水一般在眼前铺展开来,崭新的家具所带有的独特气味静静地漂浮在周围,温暖而沉静地包裹住了他。
仇骏烨坐在那里,试图代入陈青,但始终不知道陈青到底会想些什么。
到后来,他白天里的那些胡思乱想全部成为了庸人自扰。
所有想法都烟消云散,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放弃思考,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坐在深夜的冷空气里放空了大脑。
怎么说呢。仇骏烨心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第二天醒来,他们极有默契地快速适应了眼前和谐而平淡的生活。
每一天,仇骏烨早起,给陈青准备好早餐,骑共享单车上班,忙忙碌碌,下班后去超市买菜,小秀一把厨艺,饭后一起随便聊聊,去附近广场遛弯儿,或者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十一点准时睡觉。没什么变动、非常平实的一天。
这让仇骏烨感觉非常好,像是回到了大学。
他喜欢这种“循规蹈矩”,安全无害,他可以尽情放松,无忧无虑。
而且,陈青也越来越回到三年前,温和又宽厚大度。仇骏烨有点崇拜这样子的陈青,莫名很想讨好他,终于空出一天能够出去玩,高兴得不行,前一天晚上就不停地唠叨,问询意见。
他咬笔帽:“明天是晴天,防晒喷雾要带一下……哎,要不要墨镜?”
陈青摇头,翻着茶几下的小抽屉。
仇骏烨纠结又纠结:“可是阳光可能会很刺眼……”他转移了一下注意力,从椅子上走下去,“您再找什么?”
陈青嘶声抽了一口气,皱眉说:“指甲刀。”他伸出手指,指甲旁长了几根倒刺,被他拔过了,有一处破了点皮。
仇骏烨走过来一看就叹气,蹲身找了一会儿,反手翻开掌心:“给我手。”
陈青递手给他。他扭回头,继续单膝跪在那里,动作轻柔地剪掉了倒刺。
一边剪,他一边说:“下次直接喊我好了,不要乱抠。”
陈青垮脸,大概也觉得丢脸,无言以对,没有反驳。
仇骏烨抽空看了一眼,看完就很想笑:怎么满脸郁闷,像个挨了揍的豆沙包……他站起身时真的忍不住笑出声了,陈青困惑地瞥他,心里清楚这指定笑得不好,背过身去不理会。
仇骏烨便继续笑了一会儿,笑得肩膀都在抖。
笑完也觉得自己很无聊。他照了下镜子,腹诽:此人已成神经病。想完,下单买了瓶指甲油,想做点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