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每个人的高中生涯总会遇见过那么一两个像我这样的人,成绩不算优异得离谱,各方面条件都挑不出差错,看起来还行却偏偏冷情得要命,明眼一瞧都能知道是那种不太合群的家伙,不太这两个字形容或许程度尚轻。哥哥曾拿少女漫中孤高男主角之类的话打趣我,说实在话我不大理解,至于在哥哥眼里我和所谓男主角相像这件事,我总认为还是已经成年作为大学生的哥哥会追少女漫更让人无法想通。
一直以来,我从未用什么特殊名词标榜过自己,并非是不乐意,只是我从那个人口中收到了太多评价,几乎完全正面,堆叠起来的夸赞句句真心诚意,却与我而言收效甚微,就好像吸满水分子的海绵一般,最初膨胀直到饱和,水分子又排着队的溢出。
我真正要说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山口忠的事,更进一步地说,是我和山口忠之间的事。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像意大利面混杂淡黄毛绒线团交缠一样的混乱,提起他的名字我就会涌出很多回忆,无限地穿插,总能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也许我刚决定要从小学的初遇讲起,又想要先谈谈他和我最近的事。
这感觉很不好,我想你代入一下能够明白,所以在讲山口忠以前我还是得说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正如我刚才提到的,我不太合群这事,承认起来不难,我从未觉得有多么不好,溯源一下就是我对自己的人生没什么太大的规划,虽然是没有规划的,但我十分清楚自己有什么该做,至于结交朋友融入人群,我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故而是计划外的。有些人的友谊靠着一些可笑的自我牺牲维持,本因为荣获知音洋洋得意,随便经历了些什么就作鸟兽散,顶多被当作一则笑话,没过两天就消失在时间里,过往付出的那些权当浪费,美名其曰还可以叫做买了教训。
冷情,我被很多人这么评价过。有些是同级生,有些是没什么威信的教师,有些是明明年长却被我面无表情吓到过的前辈,每当这时我就要感慨一句世界的奇妙。说到底我还是不喜欢冷情这词,换一个字变为冷静会让我好接受那么一些。时刻保持冷静,将一切调整到绝佳的状态,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修复与救赎。所以山口忠的存在打破了一切的常规,他的出现带来的是我扰乱的思绪,一次次并肩,一次次共处,我快要无法忍受。
好吧,一让我冷静下来思考我就会变得奇怪起来,不可避免想到他,然后想说的话如列不完的世界名著书录,为保话语完整,通常留到嘴边的只剩精简。
是时候进入正题,我要承认我陷入了一段捉摸不透的恋爱,在所有对戏剧般浪漫的憧憬中,我们是最落入俗套的那种。一个吵闹的人和一个安静的人,一个自卑的人和一个骄傲的人,一个敏感的人和一个迟钝的人,这些都是我们,听起来恰好互补,也有人会歌颂天生一对,我到底要表达什么呢,大概是,这不对,没什么好的词语能拿来形容我们,一切都太复杂。
我能完全同醉心研究的科学家们共情,同时羡慕着他们能够为最理智的疯狂付出一切去追寻,探求无限奥秘,所有不为人知得以被窥视,光是形容就足以掀起一阵感官快感的浪潮,但这种感觉不是我和山口忠的交往,科学是无尽黑洞,而山口忠是透亮的水晶。他对我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我老早就明白,可我因为这份毫无保留动摇后,我要迈出大胆的一步前,我没在他的眼里找到令我安心的特质,我的意思是,爱意。
单方面的追捧依托于一个人热情的燃烧,可山口忠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简而言之是他会感到累与疲惫,他并非制造无限精力的永动机,所以这段关系打从开始融洽之初就已经是双向流动的,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很晚,所幸山口忠仍然是毫不介意地燃烧热情,但这种热情是什么,是对朋友的吗,还是只对我吗,自嘲声阵阵,我惊觉对他的真正了解少得太可怜。
我学习过如何与人打交道,尤其是与山口忠这样的人,我的思考在面对山口忠时无意识开始土崩瓦解,逐渐地我才认识到他的特殊。最早的时候他像个跟屁虫,一条怎么摆脸色也赶不走的忠犬,于是我萌发了这种想法,就学训犬一样,人为干预或安排些什么一步步逼得他快要疯掉,再恰到好处的出现,甚至不需要怀抱他说着好听的话,仅仅显露些存在感让他足以察觉,这就是蛛丝收网的最完美时机。真的很恶心,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反胃,是什么时候开始,友谊的味道扭曲变质。
过去太久了,我甚至懒于为那些笨拙的卑劣找借口,我的内心完全承认那些行为的目的只有一个,仅仅是为了将山口忠留在身边。我不屑于低头用缠绵缱绻的哄人情话去伪装告白,哪怕效果绝佳仍会让我想要呕吐,从而搅乱我们精心且隐晦维护过的所谓友情关系。这是不对的。
“因为过了头,就容易扭曲了,这并不是谁的过错,不必自责,”这种话术只能去欺骗幼稚的小鬼,像塞一颗糖入嘴一样随意就编出一大堆,对我起不到几分抚慰。我认识山口忠将近十多年了,尽管我们都那么年轻,我仍可以笃定地说他是我绝不可以轻易分离的家伙。你能明白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事了吗,简直类似锒铛入狱半生早已被体制化的囚犯,离开了那样的环境就会发疯,潜移默化之间把人摧毁。
我们每个人都像一张滤网,大小尺寸不尽相同,也许我的滤网流不过的东西会在别人那畅通无阻,他人的滤网中禁止通行的东西又在我这里启航。而山口忠一直努力将我留在了他的滤网,从此催着我生根,我的人生滤网也变幻着,但愿最终能安稳兜住他。
我始终没来得及去问问山口忠的想法,我没法长时间注视着他的眼睛,绿碧玺般瞳孔折射出的光采不如沙弗莱石那么耀眼,却更显深邃,犹如穆夏的某幅画作,分明带有神圣宁静的意味,却使我臊得发烧。
和山口忠的交往一直是我在溃败,他急冲冲闯进我的城池,然后唯恐天下不乱地前进,兵临城下时又改变主意选择停歇。我猜山口忠早就按捺不住要戳开薄如纸的友谊遮掩,谁看不出来他的着急呢,为什么突然又停下来,我搞不懂他。
我从不相信宿命论,可当真正的命运齿轮咔哒咔哒发出响动的时候,我无法抗拒。那么真实的感受,近在咫尺的朋友,关于山口忠可以讲的事还有很多,关于我的也不少,我说过的,一谈起他我就无法维持思绪平静,这感觉像被酒精灌醉,太不妙了,但我清楚我的独白会在夜晚被群星埋葬,悄悄地,谁也不知道,和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以下的事就交给未来了,那是我无权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