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结束在立春之前，然后该上班的回去上班该上学的回去上学，犯了案子的等判决书下来该赔钱赔钱。

    鹿可盈回老家还是撞上了一次家族聚会，一群中年妇女在她二舅开的饭店里唠嗑，话题无非围绕结婚、出轨、小三、财产分割、彩礼纠纷、婆媳关系、带孙子、自家或别家孩子985211的学历和好几十万的年薪……

    她们平时就聊这些，看小说电视剧还看这些。

    直到这场维系亲情的唠嗑到达必将经历的萎靡期，鹿可盈听到微短剧那增强节奏感氛围感的乱搭风音效或配乐和一个接一个的清脆巴掌声，终于支起精神竖起了耳朵，她要关注消费者需求。

    魏佳玉起头说：“这些短剧刚开始看看还蛮有意思，现在看来看去都差不多，套路都一样，我现在都看个开头直接跳到结局。”

    几个老阿姨也都点头附和。

    鹿可盈回忆了一下，她妈看短剧的频率确实大幅度下跌了，虽然她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油腻的大鱼大肉只能尝鲜，永远不可能替代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榨菜炒豆腐干下白米饭，但她仍旧咯噔了一下，心说完蛋了。

    紧接着迎来了回南天，空气变得潮湿，玻璃蒙上白雾，路易不仅拉肚子还得了皮炎，这里离河道太近了，而且这个季节已经不必开空调顺便抽走室内的水分，鹿可盈检查了一下，放在自动喂食器里没法密封的猫粮受潮了，她倒掉了里面的猫粮，改定手机闹铃人工投喂，同时给路易抹药膏喂维生素B，水带来财之前先带来了霉，这像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果然没过多久，周华杰那边就传来噩耗，广电进一步加强了针对微短剧内容价值观导向的审核和限制，剧情和台词不能像以前那么骚了，二三月份的大盘总播放量一路下滑，市场越来越拥挤，新鲜感消磨殆尽，投流费越来越高，总而言之，好日子快到头了。

    鹿可盈收拾收拾准备跑路了。

    结果周华杰把一本书砸到鹿可盈手里，说他打算“进军好莱坞”。

    准确来说是两本书，上下册，黄绿调的古风封皮把两本书夹在一起。

    “你翻开看看。”周华杰坐在片场的苹果箱上。

    鹿可盈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她把书当答案之书那样盲翻了几页，一目十行地扫了一些片段，迅速判断出这是一部嫡嫡道道的宅斗文，女主打小爹不疼娘不爱姐姐妹妹把她害，一路被小人坑蒙拐骗茁壮成长到十八岁，勾搭上位高权重的男主建立起防御塔把债来讨，干死仇家连坐左亲右邻，把人祖宗十八代气得掀棺而起被一把火烧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鹿可盈盖上书，问道：“你要加赛道拍古装剧啦？”

    周华杰皮鞋拍地拍得啪啪响，“我要拍横屏，还是短剧，接下来的大趋势就是这样，早进场才能分到蛋糕，你看看，啊，把逻辑捋顺，加快节奏。”

    鹿可盈变得皱皱巴巴，“我写啊？”

    “不然呢，你这个爽点节奏一直把握得很好，我信你。”

    “我没写过古代的。”

    “没写过有什么关系，受众又不是历史学家，书上情节都有，你给它改成剧本就行。”

    准备跑路的鹿可盈纠结了一下，决定晚一点再跑路，不管大趋势靠不靠谱，至少稿费是跑不掉的，假如结果不理想，再跑人也不迟。

    然后周华杰带着鹿可盈去了几次酒局跟几批不同的人开了几次大同小异的会，周华杰指着他制作华丽的PPT，讲述他完美的进攻好莱坞计划和高超的节约资金小技巧，他要找新人，又新又便宜的演员，又年轻又便宜的团队，角色要漂亮，镜头质感要唬人，开拍之前就把噱头打出去，整个过程煽动性极强，曙光照耀在每个听众的脸上，效果堪比落榜美术生的战前动员演讲。

    鹿可盈对着那本文绉绉的宅斗文无从下手，周华杰建议她去那些古典园林里逛一逛找找信念感，实在不行干脆搬去横店住它几个月，吓得鹿可盈两天之内就把原文大纲列出来做删减抓重点，她可不想再搬家。

    四月下旬，鹿可盈和编剧团队一起列好了剧本大纲，和美术部技术部协商锁定了出场角色、核心场地、特殊道具，周华杰带着一伙人去横店实地勘察，做拍摄前筹备。

    鹿可盈本来只想居家办公，懒得出远门，虽然也不远，但周华杰说周季清在横店，鹿可盈犹豫了三秒钟就跟着去了，□□还是很有效的，周华杰也很懂她，从前剧组来帅哥，周华杰都会把她叫过去，不过那些帅哥质量都很一般，多亏了妆造和滤镜，她吃过了正宗现烧佛跳墙，看不上预制菜。

    周华杰订的是酒店，不久待，事先已经在VR云勘景上确定了横店内可使用的场景，此行只为观察场景细节估算费用微调剧本，所以鹿可盈没把路易带过来，回南天已经过去，她放心把它交给自动喂食器，唯一值得担忧的，是气温向夏季靠拢迫近四十度，没人处理的粪便在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充实发酵，回家少说要开窗通风三天三夜。

    一行人到达目的地，安置下简便的行李，吃过午饭，就马不停蹄赶到横店，溜达一大圈，一边拍照一边开闸□□水喉咙冒烟，鹿可盈又累又困，像回到高中炎热的夏季课堂，晚睡早起睡眠不足还要列队晨跑折磨身体减损寿命，老师的小蜜蜂破锣嗓似幻似真，她上下眼皮打架在本子上鬼画符。

    “周季清在前面。”

    鹿可盈瞬间惊醒，视野都变清晰，簇新的古代建筑群，蓝天亮到发白，左右没看到周季清，只看到周华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说：“天热了容易犯困，你别记了，不如多看看。”

    鹿可盈低头看到笔下的蚊子印，比医生写的处方笺还难认。

    周华杰又说：“周季清真的在前面。”

    鹿可盈以为他还在逗她：“我醒了。”

    “就在前面拐弯，你可以问他要剧本看看。”

    鹿可盈果真去找周季清要剧本，他在拍一部大IP改编的古偶剧，剧本成熟度如何不清楚，但服化道相当漂亮精致，苛求全面仿照宋代服饰，头发尽皆成髻不得披肩，看样子投资颇高，剧组也很有野心。

    鹿可盈是在周季清休息期间去找他的，周华杰给她开道，周季清下了戏坐在折叠椅上，拿小电扇往领口里吹，他没穿外裤，珠白色的直裾掀到膝盖以上，把两条光溜溜的小腿漏在外面，和庄重厚实的上半身对比起来，显得有点滑稽，可他的表情又十分严肃，眉头紧皱，看起来像有很大的心事，其实只是被热的，周华杰给他带了鲜榨的冰果汁，解渴又消肿，还能补充能量。

    鹿可盈很随便就拿到了剧本，周季清并不担心她会把剧本泄露，就算泄露了也没关系，能造成0个人利益受损，还能顺便营销一波。

    鹿可盈靠在厢房门外的围栏上随手翻了几页剧本，上面半古不现的对白令她联想到涂脂抹粉的反派老太监翘兰花指，还有把紫薇扎成花洒的容嬷嬷，以往写现代背景短剧都习惯融合网络流行词汇时不时还押个韵来段rap，接下来要画风剧变，压力山大，她再次欣赏起周季清那张绝世容颜，扯开话题：“我就说你很有男主相。”

    周季清的眉头本来就紧皱着，这下皱得更深，他更正道：“我演的不是男主。”

    “和女主青梅竹马双向奔赴，也差不多了，如果你非认为最终谁和女主在一起谁才算男主，那当我没说。”鹿可盈说完这话用一只手挡住唇形凑近周季清，低声道：“演太子那个男演员长得没你好看也没你贵气，到时候戏上来，肯定不如你出彩，这导演制片真没眼光。”

    周季清说：“他红有他红的理由。”

    周华杰敲了一下鹿可盈的肩头，提醒道：“你说话小心点。”

    鹿可盈正身，“我已经很小声了，这么叽叽喳喳谁听得清。”

    周华杰笑道：“你是麻雀啊？”

    鹿可盈穿得很清凉，也没怎么消耗体力，剧本装模作样又翻了几页后就合上了，拿来给周季清扇风，她小鸟似的嘬着嘴唇，试探道：“你剧本有多的吗？”

    周季清迅速会意：“我晚上回酒店发给你。”

    鹿可盈露出很狗腿的笑，向他道谢。

    周季清算半个男主，戏份很多，没过多久，他又要上场了，鹿可盈和周华杰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周华杰又给剧本提了许多建议，其中包括他从前重复过无数次的提醒，要充满封建糟粕的同时又要反套路，要前面虐衬托出后面的爽，女主要自私要睚眦必报要有主角宇宙无敌大光环要众人皆醉她独醒，要不吝啬使除女主以外的其他女角色智识低下结局悲惨，剧情节奏要快又要适当增添一些展现人性光辉和处事哲学的小副本作为缓冲，要化用网络上一些思想深刻又平易近人的华美金句……

    鹿可盈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为此惊天巨作打地基的能力。

    晚上将近十一点，气温入夜如入秋，鹿可盈洗漱好坐在床上，听着窗外若隐若现的虫鸣和汽车发动冲撞空气的噪音，在笔记本电脑上收到了周季清发来的一个剧本和通告表合并的文件夹。

    他甚至懒得把剧本单独拎出来……

    鹿可盈点开剧本看，非常干净，方方正正，白底黑字，只有这两个颜色，白天从周季清手里拿到的剧本有蓝色或红色墨水的笔记。

    紧接着她又点开了通告表，既然发过来了，好奇心被挑起来，没道理把自己憋死。快速敲击下箭头，左侧是场地和道具，右侧是角色和对应的演员，三个字或两个字竖直并在一起，女主几乎场场都在，永远放在第一位，周季清的名字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比例大概是3:1甚至是4:1，字飙得重影，看得人头晕眼花，所以她暂停敲击，使像素稳定，每个字的一撇一捺都清晰映入她的视神经，她注意到详细的日期和时间点，注意到灯光师梳化组这些幕后工作人员，注意到女主演后面不知名的其他演员和文替武替，还注意到一个应该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吓得她后背发凉，像见到鬼。